夜,静谧。
风,轻柔。
薛绍轻轻的扶着太平公主,慢慢的行走在梧桐疏影的庭院之中,如银的月光悄无声息的将两人的身影融在了一处。
没有言语,没有声响,连守卫最近的琳琅都在百步之外。
薛绍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人和自己的心如此的贴近。不需要言语的表白,对方的内心世界却能了解得清清楚楚。两颗灵魂就如同月光下的身影一样,浑然天成俨如一体。
心心相印,不过如此。
“薛郎,你看。”太平公主抬了抬手指向夜空中的月亮,说道,“曾经我很渴望能够身生双翼飞到月亮上去看一看。那里一定有皇宫都无可比拟的天庭宫厥,有人间难以想像的美丽仙子!”
薛绍微笑。
“但是现在,我不想去了。”太平公主轻轻的翘起嘴角儿,露出满足又温馨的笑容,“有你在,我哪里也不去!”
“只羡鸳鸯,不羡仙!”薛绍轻吻她的额头。
太平公主闭上眼睛,表情很美,很享受。
薛绍刚刚吻下去,心中却异样的一动,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了身后的稍远处。
有人,藏在那里!
刺客吗?薛绍心中略微一紧,居然能够躲过杨思勖、琳琅和一百名羽林军的监控,藏到我们的身边不远来偷窥!
厉害角色!
薛绍不动声色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甚至连太平公主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薛郎,坐下来。”太平公主拉着薛绍坐到了庭院的石亭里,神情淡然,但是眼神略略严肃了一些,“我有些话,要同你讲。”
“好。”薛绍知道,她是要说起长安一行的始末了。
“我娘有些话,让我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你听!”太平公主的表情又严肃了几分。
“好,你说。”薛绍认真的点头,同时留了个心眼,注意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太平公主显然是没有查觉到什么异样,认真的,原封不动的把武则天的话,转达给了薛绍听。
“余下之事,一概与之无关。”很显然,武则天转达的话里,最关键也最核心的就是这一句。
用意再也明显不过,薛绍一听就懂--武则天态度分明的,把薛绍从朝堂风波里择了出来,让他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问,更加什么也不要参与!
“保护”--武则天对薛绍的态度与用意,已是挑明了。
“我明白了。”薛绍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轻轻的拍抚薛绍的胸口,“薛郎,下一次不要再这样了。你虽然聪明精干,但是朝堂之事为官之道,你好像还是有些生疏。我是你的妻子,理当成为你的贤内助。以后遇事,不妨与我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如何?”
太平公主的批评很委婉,建议也是相当的中肯。薛绍无语可说,惭愧的微然一笑轻轻的拍了拍太平公主的手,“诚如你所说,我刚刚步入仕途,不懂的还有很多。你自幼在天后身边长大,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以后但凡遇事,我一定与你商议,再也不会刚愎自用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噢!”太平公主展颜一笑,颇为开心。
“一言为定!”
不远处的那个奇怪身影一直没有动弹仿佛也没什么恶意,只是驻足观望了片刻。这个时候,它悄无声息的飘然而去。
究竟是什么人?薛绍心里头略微一紧,暗暗嘀咕起来。
“薛郎,还有一些话我得细细与你一说。”
另一方,一场暗夜中的追踪与反追踪已经展开了较量。
一道白影形如夜魅一般飞快而且飘乎不定,在瑶池玉林的各个园林与屋体之间轻盈飞蹿。琳琅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分别执剑紧追不舍。
琳琅可不敢大动干戈的惊扰公主,待办好了事情再挑个空闲的时间回去向公主秉报,这是她们一向的办事风格。
那些御林军卫士,居然浑然无觉!
追击了几段路程,琳琅姐妹的心中不约而同的略略发紧--很少有人能够逃过我们姐妹二人的合力追击,真是个厉害角色!
蓦然一道劲风响在了姐妹二人的中间,同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去保护公主!”
杨思勖!
琳琅同时定住了身体,没错,谨防对方调虎离山!既然师兄出马,我二人也是多余了!
当下,琳琅毫不犹豫的就折返了回去。
杨思勖的身手显然比琳琅还要矫徤得多,三五个起落,已经离对方很近了。
“别跑了。”杨思勖突然不追了,站住低喝了一声。
对方居然也就真的站住了。
杨思勖全神贯注的暗暗警惕,慢慢朝对方走近,口中说道:“看你身法,似曾相识。”
对方站着没动,巧妙的藏身一处山石阴影之中,让人连他的身影轮廓都看不清楚。
杨思勖慢慢的走近,“除非我义父杨公再生,否则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还能拥有如此精妙的身手,让琳琅合力都追不上。”
对方仍是没动,也没有言语。
杨思勖站着没动了,平静的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但我不知道,你的来意。”
“好奇。”
对方说了两个字,浑浊不清不男不女。
腹语?!
杨思勖略略吃了一惊,平静的回道:“庭院之中,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
“你太好奇了。”
杨思勖眉头一拧,暗运劲力提高了警惕。
“我没恶意。”对方仍是用那种浑浊不清的声音说道,“你走吧!”
“职责所在,我岂能不问个青红皂白?”杨思勖当然不肯走。
“并非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应该知道的。”对方说道。
杨思勖略略一怔,“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你没有这个本事。”
杨思勖眉头一拧刚刚一握拳,对方如同一枚利箭一般突然射了出去,在凌乱复杂的山石间飞快的几个闪躲腾挪,不见了。
杨思勖郁闷的闷哼了一声没有追击,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显然是逃跑比追击要容易十倍有余!
“回去,如何交待?”
庭院之中,薛绍仍在与太平公主商议这次的事情。多余的神秘耳目走了,有些话薛绍也就敢直接说了。
“天后大度,令我惊讶,也令我惭愧。”薛绍说道,“其实我早该明白,我这个初入仕途的微末之人能想到的政治主张,肯定早就有人在朝堂之上提出来过,二圣也一定在考虑之中。对于漠北边塞的实际情况,二圣与宰相们肯定也是了如指掌。我或许,有那么一点杞人忧天和自作多情了。”
“不是。你不要这样想。”太平公主肯定的又耐心的说道,“我娘当了十几年的皇后,一直都在辅佐我父皇执政。虽然有人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满,但是她的精明强干却令所有人都称奇和佩服,这其中甚至包括她的敌人。对于大唐这个国家的政务民生和军国之事,普天之下几乎没人比我母亲更加了然于胸,连我父皇和很多的老宰相都自叹弗如,否则我父皇也不会委天后以重任。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完全得益于我母亲从我皇爷爷太宗皇帝陛下那里学来的一些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善于纳谏?”薛绍答道。
“是兼听和纳谏。”太平公主认真的说道,“曾经,我父皇私下在母后面前自嘲的说过,太宗皇帝贞观一朝留下来的很多优良传统,他自己没有很好的学习和继承下来,却由他的皇后学习和继承了。如今的大唐能够这样的恢宏气象,天后绝对是功不可没。”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这种话,李治大概也就只会私下来说一说,绝对不会让它出现在史官书写的正式史书当中。但是这一番话,却是最为客观的肯定了武则天的政治才能和历史功绩。
“薛郎,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我的母后,我清楚,她绝对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别说你是拳拳报国的功臣赤子,还是她亲自给我选的驸马,就算是她的敌人口中说出了中肯的建议,她都会认真的考虑,甚至是采纳实施。”太平公主说道,“我想,这才是我母后真正没有怪罪你的原因。她知道是真心为了大唐着想,不是在图谋私利,更加没有祸国殃民的坏心。大厦云构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这话你一定熟悉。”
“没错。”薛绍点头,“出自《贞观政要》,我读过。”
“我母后经常会对左右人等和大小臣工说这句话,连我都记住了。实际上,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太平公主说道,“其实细细的回想起来,除了刻意与之为难的生死夙敌,我母后真的很喜欢那种敢于直言的忠直耿介之仕。哪怕有人提出了根本不合时宜、或是严重与她本人意愿背离的建议,她就算不采纳,也不会去打击和贬损,反而会鼓励他们各抒己见、积极上谏。越有主见的人,我母后越喜欢、越欣赏、越重用--所以薛郎,你不要因为这一次的事情有什么顾忌。只要你是真心为了大唐着想,真心为二圣分忧,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就叫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透。听了太平公主的这些话,薛绍心中仅存的一丝疑云和后顾之忧,瞬间飘散而去。
一股奇特的优越感,也同时在薛绍的心里油然而升--因为朝堂之上除了他薛绍之外,恐怕其他的臣子全都在日夜琢磨二圣的心思,猜测朝堂之上的政治风向。
现在好了,唯独他薛绍有了太平公主这一件贴心小棉祅,能把天后的很多心思意图明明白白的跟自己说得一清二楚,都不用自己再去猜测和揣摩了。
想到这里薛绍不禁有点乐了,现在与我心心相印的太平公主,简直就像是我的一个“无脑外挂”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