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道:“原来如此,方才打吾的也是这干人等。”
秦人道:“这几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身上都背负着人命,在他们国家混不下去了才来投秦,你和他们在一起,一定要多加小心。”
赵高谢曰:“谢兄长抬爱,今后吾一定小心便是。”
秦人道:“听你口音是赵人,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也入宫来?”
赵高为自己编了个身世和理由,说:“吾自幼父母双亡,靠陪人家公子读书苟活于世,等到去年,秦国对赵发起战争,赵国要征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入伍,吾明年就十五岁了,惧怕打仗,所以就阉割净身,前来投秦!”
秦人叹道:“你和我一样,当年我也是为了不当兵才净身的,这战争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更不知要死多少人?”
二人正聊着,从伙房那边传来另一个太监又尖又细的吆喝声:“小财子,让你抱点柴禾,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找死呀你?”
秦人连忙回答:“这就来,这就来!”然后他对赵高说:“我姓张,名叫张财,往后你有事,就到伙房喊我,记住喽,千万别进屋,要杀头的。”
赵高连连称是,张财抱起几块劈柴,向伙房那边走,走出几步,回头又问赵高:“对了,我忘问你名字了,你叫什么?”
赵高说:“吾叫赵高!”
张财说:“好,我记住了,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谁欺负你,你来喊我便是!”
张财说完,抱着劈柴一溜风的向伙房而去。赵高向地上啐口唾沫,恨道:“秦狗,吾杀汝犹不解恨,还要和吾做朋友,做梦去罢!”
公元前259年正月末,秦昭襄王派使向赵国索要六城,赵孝成王拒不认帐。秦昭襄王大怒,派遣白起出兵伐赵。此时白起与丞相范雎不和,闹情绪拒绝出兵。无奈之下,秦昭襄王只好另派王陵率兵出战。
赵国上党、太平早已陷落于秦,王陵带兵长驱直入,直抵邯郸城下,围困邯郸。此时赵国通过一系列外交改革,国内外局势已有很大改变。先是齐国借粮二十万斛与赵,接着楚魏两国答应出兵救赵。邯郸城内民众皆与秦军有杀父灭子之仇,人人愤慨,宁肯断头牒血,也要与秦军殊死相搏。全国上下,全民皆兵,老弱妇孺,一同上阵。许多群众,拆房拆屋,制成滚木雷石,支援前线。平原君赵胜散尽家财,招募死士。有妇女名韩碧,善射弹丸,组成娘子军守邯郸北门。邯郸已被赵国民众的怒火燃烧成铁流,淬成一块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王陵在秦,只是一员猛将,缺少智谋,更不知审时度势。兵至邯郸,便开始攻城。没想到城内防备甚严,士兵刚至城下,未及搭上云梯,便被赵军一通滚木雷石砸得鬼哭狼嚎,溃不成军,以后数次攻城,皆是失利,损兵折将,连遭败北。秦军士气低蘼,赵国军威大振。
赵高隐于秦宫,每日除劈柴外,还要忍受齐地狼、楚地狗、魏地熊、燕地鬼等宦官的折磨。夜间睡觉,他们不许赵高睡在床上,而是让赵高卧于地面,不以铺盖。秦地正二月间,春寒料峭,夜间犹是冰冷。赵高衣衫单薄,不胜寒冷,夜不能寐,就用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
赵高卧室对面便是巍峨的秦宫。月亮此时就缀在翘起的檐尖,仿佛是一颗璀璨的明珠顶在针尖上,倘若用手一拨,它就会“滴溜溜”的旋转起来,射出万丈光芒。院内有一棵枣树,粗可合围,枝干虬龙一样在空中四处伸展,月光从树枝间射过来,把树影投到丝织的窗帛上,连细小的树条都清晰可见。无所事事的赵高,就数着这些树枝来打发漫漫长夜:“一根、两根、三根……”
在没有月亮的夜里,赵高会想起他的祖国和他刚逝去不久的童年。他的童年时代,是在伯父赵奢马服君府度过的,那时的赵国,经过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深入改革,国力日益强盛,军队攻无不克,是战国七雄中惟一一个可以与强秦抗衡的国家。伯父赵奢是个威严而又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每日散朝归家,他都要到书房里看一看,与儿子赵括、侄子赵忠共同读书。赵括少年敏锐,所学过目不忘,尤喜爱兵法,平时他与父亲争论最多的便是谋军布阵之事,父子二人常为一个不同的观点争论的面红耳赤,忘进茶饭。赵忠坐在他们身边,仿佛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声,剑戈撞击声。那时他有这样一个理想,长大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和伯父、和堂兄一样的将军,统帅千军万马,到前线去奋勇杀敌,建功立业,为国争光。但是随着残酷的长平一战,他的梦被彻底粉碎,他做不成将军了,只能做个忍者,因为他的心里,还有更伟大的梦,他要用一己之力,去摧毁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
有的时候,他也思念自己的妻子楚娥和小弟赵成。自己离开了家,家里的一切负担都压在了楚娥身上,她既要劳动养家,又要照顾只有十一岁的弟弟,她能承受得住么?毕竟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啊!
赵高想起了他与楚娥相识的片断。那是去年中秋节前几天,他与堂兄赵括带着家丁出邯郸北门游猎,玩了整整一天。傍晚,当他们用马驮着打来的猎物乘兴而归时,他们在路边遇上了一个饿晕过去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肤白似雪,宽额尖脸,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赵括他们以为是邯郸城里谁家的女儿,就把女孩儿带回马服君府,给她灌下几口姜汤,女孩苏醒过来,操着一口楚地的语言向赵括道谢。赵括问她来历,她说自己是楚国贵族,名叫楚娥,因为父亲被诬谋反,被楚王以谋逆罪灭三族,她是趁楚兵抄家之即,乘乱逃了出来,流浪至赵地。赵括见她容貌端庄,谈吐不俗,便把她许给堂弟赵忠为妻。果然,这个女子确是与众不同,不仅机巧善辩,而且襟怀博大,见的长远,与赵忠情投意合。
还有小弟赵成,他刚刚出生未满一月,父母就双双故去,是伯母公孙氏把他拉扯长大。这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性格极度内向,除了他这个哥哥,从不肯与外人说一句话,更不肯出门与邻家的孩子玩耍,如今自己离开了家,还会有谁和他聊天?教他如何处人处事?他会不会就此孤独下去,成为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