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是这话放在身强体健正当壮年的叶家肉包身上,着实不太合适。一天前发烧,一天后她就生龙活虎,为此顾禹还跟她抱怨,难得她可以乖乖听话一次,时间竟然这么短,真是一点都没有享受到。
不得不说,戒指的作用还是很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敏感,但是就肉包而言,尤其这种细微小处的地方,她总是会被触动。
回到工作岗位上,叶嘉阳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焕发的状态,连前一天积累下来的许多工作,都没让她皱一次眉头。
但是她总走神,用电脑工作,就要打字;一打字,就要用手、就要看键盘;一看键盘一用手,左手上的戒指就明晃晃的在那里闪,她一看见戒指,就要走一下神,一走神,又要笑一笑。
对面的阿Kan就连看到她一眼,也难免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
“果然是刚好了发烧,又害了相思。”小李妹子推了推她脸上的大眼睛,“叶姐,我可是很担心你桌上的那一堆啊。”
这大概是把阿Kan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他终于也忍不住吐槽,“那哪儿是害相思啊?那就是发春!赶紧工作啊,别在那儿荡漾了,不就是戒指嘛,把你美成这样!”
“嘁,你们就是眼红,别着急啊,下班我请客发狗粮。”
“哟!那可得猛宰!”
叶嘉阳和同事们扯得正在兴头上,却被那边的敲门声打断了。
阿Kan扬声道:“请进!”
来人是莫安迪,他进门环顾一眼,冲阿Kan点了点头,然后目光锁定叶嘉阳,开口道:“Joanna!”然后他做了一个“出来聊天”的手势。
被点名的叶嘉阳扬起眉头,有些意外,但又回想起那天顾禹说自己是被莫安迪送到医院,然后他才被通知到的,说起来还没有感谢莫安迪。
要不是他,她还不知道要在车里昏睡多久,这么想着,叶嘉阳起身跟了出去。
走廊里。
莫安迪比叶嘉阳高出许多,他站在叶嘉阳面前,迫使叶嘉阳只能仰头看着他。
叶嘉阳朝他稍稍躬身,笑容亲切道:“那天谢谢你了!我听我丈夫说,是你帮了我,还打电话联系他,真是麻烦你了,改天我们请你吃饭,当面道谢啊!”
莫安迪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直接把手放到叶嘉阳脑门上。这个动作把叶嘉阳惊着了,她条件反射般向后退了一步,干笑一声。
但是莫安迪丝毫未觉得自己唐突了,反而道:“你烧退得很快。”
“哈?”叶嘉阳又退了一步,尴尬道:“是、是啊,我早就退烧了。”
莫安迪这才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几盒药来,又道:“这是那天你的丈夫,忘记带走的药,医生开的。”
叶嘉阳恭恭敬敬接下,连声道谢。
“你,不用这么谢谢我。”莫安迪对叶嘉阳这么过的道谢态度似乎有些不满意,搜寻着脑子里贫乏的中文词汇。
“哈哈。”叶嘉阳继续干笑,这话叫她怎么接?
也是奇怪,原来明明能够好好的交谈,现在这是什么气氛?
莫安迪这时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神色有些恍惚,又说:“我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叶嘉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笑道:“是啊,我结婚了,抱歉啊,太仓促,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她指的是在美国那边认识同事朋友。
“是的,他们和我都不知道。”
“我还没办婚礼,到时候务必要来呀!”叶嘉阳脸上又浮起亲切的笑容。
“好的。”莫安迪说道,“我一定会去。”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叶嘉阳看着他渐远的背影,脸上的亲切笑容也终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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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秋。
其实北方没有什么深秋,在南边还可以穿着长袖加外套的时候,北方的城市,人们已经要穿着类似于呢子大衣一样厚的外套出门了。
今年更格外的冷,天气预报甚至说,降雪将会提早来临。
无论被天气预报骗了多少次,喜欢下雪的人都会去相信,今年可以更早一点看到下雪。
不喜欢雪的人,则宁愿相信天气预报如同科幻小说家脑洞般大的误差数值。
比如叶嘉阳,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雪了。
要说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者这要让她回想回想,在雪里见过怎样的场景,受过怎样的伤害。
电视里天气预报的女主播还在聊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顾禹还没有回家。
最近他总是回家很晚,近年末,生意也好、学校里的期末考试也好,都够顾禹忙的,叶嘉阳对此表示完全理解。
尽管像现在这样的场景,客厅的灯开得很亮,电视声音也不是很小,她窝在沙发里划着手机屏幕……还是有点寂寞。
但是叶嘉阳看着手上的戒指,又总是能傻笑出声。
手机就在她不知道多少次盯着戒指傻笑的时候响了起来。
叶嘉阳颇为意外,难得见妈妈会主动给她打电话,母上大人嫌麻烦,一般有事,直接上门的。
接起电话,妈妈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来。
“我听小顾说,你前两天生病了?”妈妈质问的口气,好像不是在关心女儿,而是在问学生今天论文为什么写得这么糟糕。
叶家包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嗯,现在完全好啦~”
“嗯,”母上大人丝毫嫌自己话题转的生硬,“你今年春节怎么过?”
“什么怎么过?”叶嘉阳都没有考虑过这问题,“当然和你们一起过啦,我三年没和你们一起过过年了!”
“……”叶妈妈被自己闺女的直球弄得有点懵,停了一下才道:“那顾禹呢?你和他分开过?”
叶嘉阳在沙发里坐直了身体,这才意识到问题有点复杂,对哦,她现在也是有夫之妇了。
“……不知道。”
“你都结了婚的人了,这些事情都不知道要考虑!”叶妈妈被老老实实回答的闺女气到,“我问你,顾禹和他爸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嘉阳乍一听到妈妈提起这茬,有些不知所措,“他上次和我说……等我出差回来,带我去见他爸爸。”
“嘉阳啊,不是我说你,”叶妈妈叹气道,“你们两个人的婚姻……不仅仅靠感情啊,对婆家的事情,你做媳妇的,不上心可不行。你看你,结婚都快半年了,就算顾禹和他父亲有矛盾,你是顾家的媳妇,这连人家父亲都没见过几面,你自己说,合不合适?”
叶嘉阳咬住下嘴唇,无可辩驳,妈妈说的对。
“再有啊,对调和家庭关系这些个事情,你也别太被动,什么事情都等着小顾带你。当年你奶奶不同意我和你爸结婚,但是现在你看看你奶奶和你妈我的关系多和睦?你比我有福气,上头没有个婆婆来压着你,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松懈,忘记自己身为别人家媳妇的职责。
小顾这孩子命苦,大老早就没了妈,他爸爸又是那么个德行,还有一不省心的弟弟,他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你也不知道心疼他?”
“妈……”叶嘉阳被说得有点窘迫,“我知道了,我错了,你提醒我了。”
“知道就好。”
“今年过年……我争取让您和爸爸见到他爸爸好不好?”叶嘉阳小心翼翼问道。
“这事儿我和你爸也不强求,都相信你是个聪明孩子,既然知道错了,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叶妈妈的声音在那头缓和了许多。
“嗯,谢谢妈妈。”叶嘉阳很感谢妈妈的提醒,要不然日子过得太舒服,她都要忘了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
和妈妈通完电话,叶嘉阳再看到手上的戒指,那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
也许是意识到了一些责任,也真正感觉到,自己是那人的妻子,某些责任是需要一起负担的、某些联系是需要一起维护的。
脑海里忽然就浮现顾维来家里做客之后,顾禹一个人站在书房的夕阳里的画面。
那时候觉得顾禹一个人能做出带她去见父亲的决定,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是此刻心境又有些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清楚,只觉得要是当时她也能站在他身边就好了。
叶嘉阳打开手机通讯录,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愧,她连他父亲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拿着手机翻翻找找,叶嘉阳终于找到一个号码,点开。
许久不联系,不知道突然把电话打过去,会不会有点唐突了?
对方接起电话:“喂,嫂子?”
“嗨小维,”叶嘉阳语气有点沉重,“你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方便方便,”顾维连声道,“嫂子有什么事吗?我这刚吃完饭,正晃着消食儿呢!”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哥跟你爸的事儿。”
“啊……他俩。”顾维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说道:“嫂子你问吧,虽然我现在也很久没跟我爸联系了,不过我跟我爸的关系,比起我哥跟我爸……要好点儿。”
叶嘉阳听了顿时想骂人,这一家三父子怎么回事儿?
“你上次联系你爸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
“那你哥呢?”
“我爸没跟我提过,不过从我哥上了大学起,应该就没跟家里联系过了吧?”
叶嘉阳忍住想把电话扔出去的冲动,难怪她和顾禹的婚事,顾禹一开始就没提过见家长,她还以为……
“那你爸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上次说有个戏要拍,现在估计在忙着拍戏吧?”
“你能不能有句可以确定的话?”
“嗯,非要确定的话,今年过年,我和我哥应该会有个新小妈。”顾维语气轻快到了仿佛在说,“哟,今年下雪要提前啊?”
叶嘉阳长叹一口气,心说我才刚跟我说我有福气。
她有气无力道:“行吧,谢了啊,我这边是没啥事儿了,”反正道阻且长,“你还有事不?”
“没有……啊不,有,”顾维的语气里好像变得有点热切,“嫂子,你上次采访的那个作家……你有她联系方式不?”
秦相宜?
“她来北京了,电话号换了,我只有她上海的号。”叶嘉阳如实以告,心里感觉怪怪的,顾维和秦相宜?
“她……来北京了?”
“嗯,还到我们社做了文学顾问……喂?小维?”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叶嘉阳看着手机,怎么回事?没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