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到上海，叶嘉阳和摄影小陈的唯一感觉就是一个字，热。
多加一个字的话，好吧，湿热。
再然后，晴空万里，就是，晒、湿、热。
在这种时候就会觉得，真是明白了包子的感受，难怪上海的小笼包做得那么好，感情就是上海人民的切身体会。
“叶！包！咂！”许薇丝毫不顾形象地大声喊道，“滚到这边来！”
陆鑫城主演的电影后天就上映了，工作室的相关人员倾巢出动，跟着主办方做宣传，从北京一路到上海，许薇作为陆鑫城的工作室负责人和经纪人和恋人，身兼数职，自然就在上海，忙成狗。
听到“叶包子”三个字，正想着上海人民与包子的小陈“噗！”一声笑出来。叶嘉阳看了他一眼，大热的天，打了个冷颤，浑身上下都在表示：没人理解你的笑点。
小陈无趣地摸鼻子，看向迎面走来的干练美女。
“咦？”叶嘉阳好奇，“你要养长头发？”
许薇瞥她一眼，不理，笑着向小陈打招呼：“你好，我是许薇，你叶姐的非法监护人。”
小陈礼貌回应：“你好许姐，我是叶姐的摄影陈晨，叫我小陈就可以了。”
叶嘉阳：“……”
三个人相处很是愉快，除了总是被奚落的叶嘉阳时时抗议之外。许薇开了车过来接人，把小陈送到酒店安顿，就直接拉走了叶嘉阳。
小陈人一走，许薇就不说话了，车里气氛骤降，冷气开得足，叶嘉阳一下子更觉得冷了。
“不要生气嘛……”叶嘉阳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只能先伏低做小，安抚许大小姐的怒气。
“叶嘉阳，你脑子有坑！”
“有坑有坑！我有坑！”
“你气死我了！”
“对对对，我气死你……呃、我太令人生气了！”叶嘉阳卡住，只好耍赖撒娇，“许薇~薇薇~小……”
“不许叫我小薇！”许薇忍无可忍，一个刹车停在路边。
“呃……小薇薇？”
“叶嘉阳！！！”
许薇如此生气实在情有可原，她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接到了叶嘉阳的电话，说是要采访谁，采访秦相宜！
一下子心头火气就压不住。
“那可是秦相宜啊秦相宜！多么如雷贯耳的名字！你采访她？！叶嘉阳你脑子被门挤了吗，这种活推掉不就好了嘛？！接什么接，你又不缺钱你接什么接？！”
“可是难得我们陈姐这么有干劲……我怎么能不支持她？我们社里还有俩大叔对总编的位子虎视眈眈呢，他们上台，我这种新人不就惨了？入社以来，要不是陈姐照顾我……”
许薇气不打一处来，“……你少噎我叶嘉阳，你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还能怎么办，采访稿我都准备好了。”叶嘉阳捂脸，无可奈何地哀叹。
许薇撇嘴，并不答话。
叶嘉阳继续说道，“顶多……顶多不和她说我和顾禹的事情，再说……他们、他们是旧情人，只是旧……但我、我现在是他的、他的……”
说不下去。
许薇看叶嘉阳这个样子，放软了口气，“行了，你也别多想了，就是因为你这么爱胡思乱想，我才会这么担心你去采访她……你就摆个好心态吧，没准人家连顾禹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叶嘉阳抿住嘴唇，眼里忧色不减。
许薇见状，叹气，“呐，今天下午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明天你再去烦恼这些事吧！”言毕，打起方向盘，车又风驰电掣地开了出去。
翌日，叶嘉阳领着她新来的小摄影依约到了长风公园，难得像上海这样的中心城市，会有这样一片城中的世外之地。
只是约好的采访地并非在公园里面，而是公园对面的咖啡厅。
上午九点，是咖啡厅里人最少的时刻。
咖啡厅最里面，靠窗的红色沙发上，那个如今依旧撒发着少女气息的姑娘，已经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专致地等待着。
“真人挺漂亮的。”小陈在叶嘉阳身后这样评价。
秦相宜穿了一身简单素雅的棕色连衣裙，长发用同色的带子系起来，她妍丽的脸上几不见粉黛，干净柔美。
她的美更胜当年。
叶嘉阳心里面不由这样感叹，岁月在秦相宜身上留下了一份沉静温柔，敛去初时的少年锋芒，如今这般，更加散发着一股几近从容的气质，几年不见，她变了，抑或依然是当年的那个天之骄女？
叶嘉阳职业化地朝秦相宜微笑，心里的有些五味杂陈。
秦相宜也看见了她，对她会心一笑，道：“嘉阳，我听说来的是你。”
“……是，”叶嘉阳不知道说什么，她入座，“是我。”
气氛尴尬。
谁也不知道如何做声，叶嘉阳窘迫地从包里拿出录音笔和采访稿。
叶嘉阳又站起来，“我、我去点单。”
点完单回来，依旧无话。
这时候小陈开口：“秦大作家，你好，我是你的摄像小陈。”他笑，“原来您和我们叶姐认识啊，我都不知道。”
他挠头，又说：“那啥，一会儿咱们在长风公园取景，我先去踩踩点。”
“你现在去？”叶嘉阳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唯一能救场的人要走了啊！
“是啊，就快中午了，这天得多热啊！”秦相宜，“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大家一块儿去啊。”
“就是的！”
陈晨心道，我才不陪你们这儿大眼瞪小眼呢！
“我们的拍摄是黄昏的时候，那时候的光线才能看，幸亏今天天气好，我现在提前去踩个点儿，到时候在吃饭的时候赶回来，不就避开最热的时候了吗？”
小陈笑得贼，“到时候你们找好吃饭的地方，我直接就过去了呗。”
叶嘉阳：“……”
秦相宜：“……也好。”
小陈偷笑着跳走，临出门回头道：“你们好好聊啊！”
说完嬉皮笑脸地离开，也难为他这么热的天，背着杂七杂八的器材，还能一路活泼地跳跃。
然而叶嘉阳此刻只想揍人，却听秦相宜笑道，“你的同事……挺有趣。”
“是啊，哈哈”叶嘉阳硬着头皮道，“那小子挺有趣，挺欠揍。”
秦相宜莞尔。
叶嘉阳看着秦相宜，问出在嘴边犹豫了半天的话，“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很好，”秦相宜直视着叶嘉阳的眼睛，“一切都很如意。虽然初来上海是有一段困难的时候，但好在，就在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收到了第一笔稿费。
谢谢你，开口问的是这样一句话，让我觉得在工作关系之前，你还是我的同学。”
“没有，我只是确实想知道而已，”叶嘉阳笑了笑，“老同学嘛，本来就应该这样，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那你呢？”
“我不也那样，出去学了几年，又回来工作了。”叶嘉阳扫了眼采访稿，遂把它放回包里，打开录音笔。
这个时候两人的咖啡上来，空气里瞬间弥漫起浓浓的香味。
咖啡的味道令人放松。
“你喝美式？”秦相宜有些惊讶。
“也没，加了糖，大学的时候养成的这嗜好，”叶嘉阳捧起咖啡喝了一口，“我习惯自己冲……不怎么喜欢加奶，这种连锁店里没有单品，我就只能喝美式了。”
秦相宜笑，“想不到你会对咖啡那么有研究。”
“都是大学时候，心血来潮，后来就习惯了。”叶嘉阳抬眼，又似不经意般问道：“倒是你才让人想不到，大三还见到你来着，后来竟然一整年也没见到你，没想到这里当作家来了。”
“……”秦相宜抿嘴，“那时候……发生了些事情，我和……分手，为了躲……为了当作家，一个人跑来上海，好在那时候还有点积蓄，加上四处打工，也能勉强维生，然后，你知道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有灵感。”
秦相宜笑笑，颇有些自嘲。
“没想到那时候写出来的东西，竟然会那么受欢迎，我都不敢相信。”
“你刚才说你的第一笔稿费救了你？”叶嘉阳手托着下巴，渐渐把话题转到正题。
秦相宜露出回忆的神色，“是啊，那时候一时出了名，各社编辑打电话过来问我出版事宜，你不知道，我都吓懵了。”
叶嘉阳笑，“是，想必如狼似虎。”
“是啊，如狼似虎……我第一笔稿费高得吓人，及时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时候就连身体也……有些问题，我绝望得想死，却不得不活着，为了我……重要的人。”
秦相宜眼里泛起一种叶嘉阳没见过的温柔，“是，我重要的人。也幸亏那时候我撑下来了，那笔稿费对我来说真的……太及时了。”
“重要的人？”叶嘉阳心里一颤，脸上却未变色，“方便问问是什么人吗？”
秦相宜静静看着她。
她解释道：“能让你这么坚强……想必如果不是这个人，就不会有今天的你了？”
秦相宜仿佛想起什么来，温柔道：“是，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你爱他？”
“当然，从始至终。”
叶嘉阳沉默了会儿，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要不要来谈谈的你这次的新作品？”
秦相宜意外地看着她，却也温顺道，“好呀，权当做宣传了！这次新写的东西是出于我对亲情的感悟……”
……
一上午过去，叶嘉阳与秦相宜相谈甚欢，仿若中间的那些年月，都只是此刻的一种陪衬，直到叶嘉阳肚子都饿了，她们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小陈恐怕已经晒成了一只人干。
傍晚工作终于结束，叶嘉阳累瘫了躺在酒店的床上，她不想开灯，不想说话，不想听到声音。
窗子开着，隐隐传来楼下泳池旁边热闹的人声。
月光趁着这股热闹劲儿闯进她的窗户，却并没有带来想象中凉爽的风，反而吹散了室内空调的凉意，温热袭人。
她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盯着天花板，眼泪骤然滑下，又迅速消失在她的发丝里。
“你爱他？”
“当然，从始至终。”
泳池边不知举办了什么活动，人群一阵欢呼。
她翻身背对窗户，又将自己蜷缩起来。
眼泪却突然止不住，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隐约的热闹音乐。
她益发安静。
她是不是做错了？
他们，是不是都做错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