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因为神父的所作所为令我感到无比惭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说法我非常赞同，可是，如果站在神父的立场上，我根本无法做出同样的选择：为了拯救这些孩子甘愿抛弃一切，不惜犯下残酷的罪行，甚至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臣妾做不到啊！
神父的做法是正确的吗？也许手段尚需斟酌，但那些丧心病狂的混蛋全都罪该万死！他们不但心肠狠毒、手段残忍，更践踏了我们人类文明的底线，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世上，我们这个种族就没有未来！我相信，就算换唐威碰上他们，这些罪犯的下场也绝不会比落到神父手中好多少。
“让我再确认一次。”家布瑞走到神父面前，“你的目的是拯救这些孩子，对吧？”
贾思惕神父言简意赅地答道：“对。”
“换句话说，在拯救孩子的过程中，你并不一定要把这些罪人强行送上天堂，对吗？”
“……对。”稍作犹豫后，神父给出了答案。
“很好，我想我们初步达成了一致。”天使抬起一只手，“那就让我来帮你一把。”
话音刚落，几团柔和的光球从家布瑞身上飞出，轻飘飘地笼罩在孩子们的身上。
我看得很清楚，那几团光球实际上是由无数羽毛构成，一碰到那些孩子们的身体，就朝他们的身体里渗透进去，其速度简直比洒进湖水的一捧食盐还快。
下一秒钟，所有的孩子都痛苦地大叫起来。
大叫？他们的声带不是已经……
古怪的肉芽好似破土而出的种子，从他们的残肢上冒了出来，越长越长，越长越大，同时还伴随着“吱吱咯咯”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是骨骼在肉体里硬生生重新长出来一样。
很快，肉芽长成了孩子们的手脚本应具备的样子，连一根小指头都不缺，唯一与原有躯体不太协调的，是新肢体的肤色——粉嫩粉嫩的，简直和婴儿初生时的肤色别无二致。
“好了，我想这样应该就足够了。”家布瑞微微喘着气说。
这可有点不同寻常，天使这种生物需要呼吸吗？
孩子们惊讶地看着自己重新恢复的手脚，大部分人都不敢乱动，生怕这些肢体一不小心再从身上掉下去，只有几个胆大的试着活动了几下手指脚趾，看看它们到底牢固与否。
“……”
神父对此奇迹一言不发，他看向家布瑞的眼神既崇敬又畏怖，好像见了鬼一样。当然，我知道这种修辞方式对家布瑞很不礼貌，毕竟他是位根正苗红的天使，可我实在找不到其它的比喻方式，能用来形容贾思惕神父的当前表情。
“那么，你还有别的什么未了心愿吗？”家布瑞追问道。
我睁大了双眼，这个问题带着一丝来者不善的味道。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在富翁临终前，一群围在床前的直系亲属催他公布遗嘱时才会这么说。
“我很遗憾，没能把那群罪犯一网打尽。”贾思惕神父的表情既平静又祥和，“加上之前那四个，我总共消灭了七条害虫，大概还有两条躲在地下的什么地方，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
神父摇摇头，自嘲似的笑笑：“帮我把这些孩子送还给他们的父母，行吗？”
家布瑞答应了他：“那是当然，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那个孩子……”神父喃喃地说，“我来的太晚了，那个孩子本来可以不用死，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送他回归主的怀抱……”
“停！”我听不下去了，打断了这场令人揪心的对话，“那群人渣都该死！神父的做法没有错，你不能杀他！”
“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他了？”家布瑞一脸疑惑地反问道。
哈？我表示理解不能。你不杀他？那你们刚才的这番对话又是怎么回事？
“我来说明一下。”贾思惕神父解释道，“我所做的一切，比起家布瑞刚才所做的牺牲，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我会马上回归教会，报告所发生的一切，并接受自己应得的惩罚。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剩下的都是教会内部事务，就不对你多作解释了。”
哼！不对我多做解释？这算不算是“你不配知道”的礼貌修辞版？亏我刚才还为你说话来着……算了，反正我对你们的内部事务也没什么兴趣，随便吧！
另外，看在那些孩子的份上，你刚才扎老娘两刀的仇就这么算了，反正就凭你干的这些事，我们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再见面——当然，最重要的是，以我的实力也根本打不过神父，找他寻仇跟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家布瑞的牺牲……我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除了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以外，似乎没什么不妥之处。
既然身为象征正义与光明的天使，脸色白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但我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他一句：“你把自己身上的那么多羽毛都给了这些孩子，真的不要紧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使微笑着答道，“区区一点神圣之力而已，只要回归天堂，差不多三四十年就能恢复了。”
三四十年？好吧，既然连当事人——天使都不在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最后，我们几个在污浊的地下又多停留了大约两个小时左右。这些孩子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自己的双脚走路了，所以光是适应新身体就花了好久，等到我们或抱或扶或搀或拖……总之，使尽浑身解数把他们弄出涵洞之后，太阳已经都快要沉下地平线了。
“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家布瑞对神父说道，“在把这些孩子送回家之前，记得要处理好他们的记忆。”
“你放心，我会的。”神父答应了他。
说实在话，我很不理解天使的动机，上帝的代言人于人间显圣，施展出大奇迹治愈了残疾的孩子们，这不明明是教会发展自身势力的大好机会吗？为什么要消除孩子们的相关记忆呢？
真搞不懂！
“哦，还有，这位伊雯女士帮了我不少忙，请你不要再为难她。”家布瑞提出了第二条要求。
“我尽量吧。”贾思惕神父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只要她言行得体，我可以不去管她。”
作为我们魔女的死对头，这种表态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忍住了他言语中的暗示，没立刻向他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好吧，那就这样，再见了。”家布瑞朝我们挥了挥手。
他身后出现了金色的虚影，黯淡的羽翼显现，托着他向上方升去。
在距地面约三米高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了一圈圆形的光环，依稀可以看到里面一望无际的蓝天，并时不时有棉花糖状的云朵快速飘过，在黑暗的夜幕下无比显眼。
“再见，欢迎经常来玩。”我向家布瑞挥了挥手。
“再见。”神父也向天使挥了挥手，但意味深长的目光始终不离我的后脖颈。
可谁知，等家布瑞升到了两米左右的空中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咚！从他头顶传来一声闷响，从声音上判断，好像是一堵厚厚的橡木门狠狠摔在门框上发出的声音。
蓝天消失了，云朵消失了，圆形的光环也迅速隐没在夜色中，通往天堂之路被截断了。
家布瑞的脸上布满了迷惑与不解，但是，万有引力却没给他申诉的机会，一把将他重新拽回到地面。
呱唧！家布瑞以头下脚上的姿势一头扎进烂泥地里，活像一根刚被拔起一半的大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