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瘦警察身陷绝症，却依然坚持在岗位上，像他这么敬业的人，这年头已经不多了。出于对他的尊重，我把心中刚刚浮现的喜悦压了下去。
整间特护病房都静悄悄的，只有呼吸机的声音在循环往复。
同样是在爆炸中受伤，胖警察因为与恶魔交易，身上只受了点燎伤，据我推测，这还是恶魔担心露出马脚，所以故意降低了防护力所致，只有瘦警察的伤势才是正常水准。
他全身上下几乎都被严重烧伤，打上了厚厚的绷带，即使有刺鼻的药水掩盖，我仍能够嗅到清晰的烤肉气息。在红魔鬼炸开的时候，瘦警察所处的位置几乎就是爆炸中心，让任何一名合格的法国大厨来判断，都基本能看出瘦警察目前的状态处于“七分熟”和“全熟”之间。
更何况，癌症晚期病人的身体恢复力濒临枯竭。如此大范围的伤势，就算是正常人，都未必能够撑得下来，更何况是他。
我们三人呆呆地看着瘦警察，看着他体内的生命力一点一滴地消失无踪。
“差不多了吧？”小护士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咱们走吧，别打扰病人休息。”
“是啊是啊。”恶魔略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咱们走吧，让人家好好休息下。”
所有人都非常配合地避开了“病危”的话题，仿佛瘦警察的昏迷不醒只是暂时现象，说不定他下一秒钟就会醒过来跟我们打招呼似的。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伊雯……”一声微弱的呼唤从病床上传出。
我们这三个蹑手蹑脚转过身去的人顿时僵住，仿佛刚刚中了急冻人的冷冻射线似的。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将脖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虽然陷入昏迷的病人回光返照突然苏醒并没什么奇怪的，身为同事，他从唐威口中得知我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但令我大惑不解的是，他嘴里不是明明插着一根联通呼吸机的管子吗？这样都能说出话来？太不可思议了！
“伊雯……”他又叫了我一声。
“他、他叫你呢。”小护士怯生生的给我提了个醒。
“是啊是啊。”恶魔也在旁边帮腔，“快过去，人家八成要交代你什么事儿呢！”
事儿？什么事儿？除了交代遗言之外，想跟我交代什么都行。特护病房里一没律师二没证人——我说错了，没有具备正式从业资格的律师。不然光是以恶魔的职业水准来判断，整个魔都恐怕都没有比他更称职的持照律师了。另外，这个小护士还真能起到证人的作用，当然，前提是如果她愿意帮我们作证的话。
我讨厌遗言，讨厌透了！我再也不想听到哪怕一句遗言了！这屋子里总共有三个人，为什么你非找我不可？
在我磨磨蹭蹭来到瘦警察身边的时候，答案揭晓了。
“伊雯……是我……”瘦警察用奄奄一息的声音对我说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稍等一下，我想静静，还有，别问我静静是谁。
因为契约的强制力，恶魔被迫进入胖警察的躯体，替他照顾家人，这还勉强能够说通，可天使有什么理由钻进瘦警察的皮囊？从来都只听说过恶魔占据人体的，谁知道你们天使也敢这么干？
“他是……一名义人。”家布瑞向我解释道，“义人与神同在，与神同行。他本来在那场爆炸中已经死去，由于他的孩子无人照料，所以我被临时指派了一个工作……”
这个理由还真是很好很强大，义人的后裔必须得到妥善保护，即使派出天使也在所不惜，是这个意思吧？
我几乎一眨眼就看穿了这件事里的猫腻！
之前，以瘦警察的行事风格来看，多半是那种极其廉洁奉公、认真负责的人。仅凭他已经肝癌晚期却依然坚持在工作岗位上这一点，我敢肯定，他不仅仅是个好人，也是个在魔都难得一见的好警察！
知道好警察在魔都有多罕见吗？我在魔都住了这么久，除了唐威以外，这一位才算我碰到的第二名好警察。
所以，这位好警察是一位义人的解释，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我。
那么，接下来就是天堂负责的部分了：义人上了天堂，留下后代无人照料，结果子嗣变坏堕落，被恶魔引诱去了地狱……这个结果跟直接一个耳光扇在他们的脸上有什么两样？
所以，可怜的家布瑞再次被指派了一项痛苦的任务，他不光要代替瘦警察活下去，还得把那位义人的孩子养育成人，并且保证其人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哎呀！这样一来的话，天使和恶魔两个岂不是成了同事？
我突然既想哭又想笑，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由于彼此的存在，无论天使还是恶魔都无法自由自在的发挥各自特长，很多用魔法（或随便什么超凡力量）能够轻松解决的问题，他们却不得不亲力亲为，用最没效率的方式艰难解决。
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最可怕的酷刑！
当然，我对这种情况是无比的赞成。天使和恶魔倘若大打出手，就算是把魔都全域卷入都没什么稀奇，可要是他们被迫像凡人那样生活，就算彼此之间产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最多也就只有血溅五步的程度。
到时候，我离他们远点儿也就是了，毕竟衣服上的血迹可是很难洗掉的。
直到现在，我才无比庆幸天堂和地狱运用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无论天使和恶魔都看不出彼此都处于附身状态，知悉这条真相的人目前只有我一个。
我得好好利用这项优势才行！
“你好好休息，别的就不要多想了。”我在安慰的套话里塞进了尽可能多的暗示，“你身上的伤势很严重，恐怕没有两三个月好不了。家里的事由我们帮你操办，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翻译一下：你这具身体伤势严重，虽然我知道你可以瞬间治好它，但请你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慢慢“康复”，不然肯定会露马脚！瘦警察家里的情况我会帮你打听，别多嘴问来问去，当心穿帮！
其实，就算天使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康复”，晚期肝癌莫名其妙地痊愈，这本身就挺不好解释的，看来我还得额外弄点“祖传秘方”给天使，才能把这一点蒙混过去。
“哦，好的。”家布瑞领会了我的意思，“麻烦你了。”
特护病房大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了。
我目送小护士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之后，对恶魔说道：“跟我过来一下，我要好好跟你聊聊。”
聊聊关于怎样掩饰自己真实身份，别被天使识破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