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碧里杂存
13307400000001

第1章

甲辰

按邵子《皇极经世》,断自陶唐甲辰年即位为始。我国家万载无疆之历,自洪武元年戊申即位至三十一年戊寅,建文元年己卯至四年壬午,永乐元年癸未至二十二 年甲辰,洪熙元年乙巳,宣德元年丙午至十年乙卯,正统元年丙辰至十四年己巳,景泰元年庚午至七年丙子,天顺元年丁丑至八年甲申,成化元年乙酉至二十三年丁 未,弘治元年戊申至十八年乙丑,正德元年丙寅至十六年辛巳,嘉靖元年壬午至二十三年甲辰。盖自戊申迄兹三历甲辰,一百七十七年。计自陶唐至此,共六十五甲 辰,整三千九百岁也。至嘉靖一百四十七年,满四千岁。

梅梢

梅梢者,我圣祖高皇帝鏖战鄱湖时御舟黄帽也。吴人谓舟子 为梢子,其人梅姓云。时圣祖御舵楼,指麾将士,适伪汉有举流矢相向者,梅梢偶见之,急撤御座,甫倒于舟中,而流矢及矣。利害在毫忽间,比之沛公伤胸扪足, 福孰隆耶?登极后,大封已毕,独不及梢。时梢老病家居,目已失明,时时自数,无敢为之言者。他日,候郊天驾回,梢令其孙扶之路傍,大呼曰:“皇帝忘梅梢 乎?”上大惊曰:“朕忘之矣。”即日厚加锡予,以其孙尚公主云。余闻诸江宁父老如此。鄱湖之鏖也,伪汉兵力甚盛,我师小却。友谅推篷四顾,志得气骄。二女 子捧银盆具悦以进,澡手未毕,我郭英者,发一矢中之,贯睛及颅而死。子理舁尸遁去,遂大克捷。乃知帝王有真,信天命也。英,字子兴,先用其策,两以火攻伪 汉,有大功,封郏国公,谥宣武。

满江红

我圣祖居和阳时,欲图集庆,遂与徐公达间行,买舟以觇江南虚实。至江囗,适 值岁除,呼舟人无肯应者。有贫叟夫妇二人,舟尤小,欣然纳之曰:“天晚矣,明当早渡。”且进鸡酒,具黍,情甚真。厥明,发舟。老叟举棹,囗中打号子,曰: “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圣祖元旦得此吉语,喜甚,与中山蹑足相庆。登极后,访得之,无子,官其侄,并封其舟而朱之。以故迄今江中渡船,皆谓 之满江红云。

千里草

高皇帝初作孝陵于钟山之阳,因山多鹿,禁人捕猎,而设孝陵卫于山下,特置牧马千户所,盖取义鹿马欲其 蕃息耳。所既置矣,尚虚典守之职。他日因微行至陵所,归途遇雨,偶于民家门屋下憩焉。问其何姓,曰:“董氏也。”圣意遂注,曰:“千里草,马所宜也。”即 拜其人为千户,以典斯牧。至今子孙世掌所印,不得而易。墙门每坏,官府辄为之修云。

彭友信

彭友信者,攸人也。岁贡 至京,一日圣祖微行,途中相值。忽见虹霓,圣祖囗占二句,云:“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友信应声曰:“玉皇昨夜鸾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上 异之,相约明日会于竹桥,同早朝。明日,彭果往候,久不至,遂失朝。己而宣入,喜曰:“有学有行,君子也。”以为北平布政使。

贤人心肝

南京国子监生,常课之外,别有进呈文字,谓之进呈册。余初直以为供御览耳,后拨历尚宝司事,见一室中充栋,皆进呈册也。询诸同事者,曰:“子不知其用 乎?昔我圣祖初造宝钞,屡不成,将戮工匠。匠惧,乃妄奏云:‘前代造钞,皆取贤人心肝用于内,然后成耳。’上将信之,人以语于高皇后马氏,欲于文臣内从 事。后即启曰:‘以妾观之,今秀才们所作文章,即是贤人心肝,用之足矣,焉用杀?’上悦,即于本监取而用之,钞遂成。因有进呈册,永以为例。仁人之言,其 利溥哉!”

古战场

南京国子监,在覆舟山之阳,晋宋以来古战场也。多鬼物,人不敢行。圣祖既定都,即其地为太学以镇 之,气象宏大。既成,下令:“敢有妇女入门者,斩趾。”盖欲绝阴类耳。高皇后闻其壮丽,欲观之,上曰:“不可,是不信也。”遂于鸡鸣山东麓,缘崖开道,俾 后自上望之。今石磴犹存焉。立法甚严,敢有诽谤师长者枭首。相传皆云:头门槛下官一员,日晷囗下官一员,皆当时生埋者。正义堂西三班第一囗第一位,至今无 人敢坐云。昔有孝子,因母病危欲面诀,告归不得,遂自刳其肝而死。于此六堂之后,别创光哲堂以处四夷子弟。游太学者,凡八九千人。会馔食锅二,皆径可八九 尺宽,深犹巨钟焉。或云后因堕一膳夫于内蒸死,遂废会馔。砌浴贤池,铜为之底,引后湖水径其中南出,俾诸生澡雪。又置水磨运机,作面以食诸生。今河流几 绝,磨盘岿然尚存,徒想当时秦淮水势而已。东南号房一带,即昔之校尉营。圣祖置校尉于此,使检察士类,以故士风克一,无敢有颜异之愆者。立积分之法,监生 每考以朱墨为优劣,满七百圈而后选官出监。速者十余年,远者二十余年,多有白首老死不得出监者。朝出历事,暮复归监,与今之事体绝不相似矣。

旧内

南京旧内,在今应天府之左。高皇帝建大内宫殿,既成,迁居之,旧内虚焉。他日,召中山王饮,乐甚,即以是第赐之,中山拜谢而出。上乃夜命工作匾,刻“旧内之门”四字。厥明,将往悬之,未及行而中山辞表至矣,上悦。今其前门所揭匾是也。中山之纯谨而机警如此。

沈万三秀

沈万三秀者,故集庆富家也,赀巨万万,田产遍吴下。余在白下闻之故老云:今之会同馆,即秀之故基也。太祖高皇帝尝于月朔召秀,以洪武钱一文与之,曰: “烦汝为我生利,只以一月为期,初二日起至三十日止,每日取一对合。”秀忻然拜命。出而筹之,始知其难矣。盖该钱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七万零九百一十二文。今 按洪武钱每一百六十文重一斤,则一万六千文为一石。以石计之,亦该钱三万三千五百五十四石四十三斤零。沈虽富,岂能遽办此哉!圣祖缘是利息只以三分为率, 年月虽多,不得过一本一利,着于律令者,此也。沈万三秀不知其名,盖国初巨富者。谓之万户三秀者,国初每县分人为五等,曰哥、曰畸、曰郎、曰官、曰秀,哥 最下,秀最上。洪武初,家给户由一纸,以此为第而每等之中,又各有等。沈乃秀之三者也。至今民俗尚有“郎不郎,秀不秀”之谚云。

宝志公

宝志公,萧梁时神僧也。余尝于鸡鸣山塔中睹其塑像,腊高貌古,筋骨皆露,俨如生人,非今之匠工所能为也。询于故老,告余曰:“今之孝陵,即志公之瘗所 也。瘗榜原有八功德水,泉脉甘美。诚意伯奏改葬之,乃见二大缶对合。启之,端坐于内,发被体,指绕腰矣。瘗既迁,而水亦随往。圣祖异焉,敕建灵谷寺,赐之 庄田甚广,仍迎其像以归,建塔居之。命太常岁祭,行搢笏之礼焉。

孙蕡

孙蕡,字仲衍,号西庵,五羊人。为翰林典籍, 无书不读,诗高古。坐为蓝玉题画诛,临刑囗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死后,太祖闻知此诗,曰:“有如此好诗,不覆奏, 何也?”并诛监斩者。又访驸马不遇,题壁云:“踏青驸马未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十二阑干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

青萝祠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太史续之云:“臣身顾作衡阳鹰,一度秋风一度归。”上悦,赐白金缗币文 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自是岁一来朝,后子燧被诛,乃讳迹焉。上命使者取其铁券,太史无所慰劳,但云:“吾用铁券何为。”使者归奏之,震怒,赐诛。 因炼刀于金华,五日未成决。懿文太子惊闻赴水。上驰诏赦之,谪戍于蜀终焉。夫人葬于青萝山,以太史衣冠配之。山阴王琥题其祠,云:“乞恩曾许下鸾坡,鱼水 云龙竟若何。一代文章周礼乐,百年盟誓汉山河。秋风归雁衡阳少,夜月啼鹃剑外多。回首故园何处所,萧萧遗像守青萝。”

建文君

白下故老为余谈建文旧事云:建文君,人皆言其自焚,非也,实逃也。盖其初诞时,以月晦日生,圣祖闻之不怡,诏免称贺。髫年时,圣祖夜梦内庭左右楹柱,有 黑白二龙,绕之而斗,左黑者胜。明日偶见燕邸与皇太孙各抱一柱而嬉,燕邸左焉,圣心固巳疑之。稍长,因阅御马,出一对句试之,曰:“风吹马尾千条线,”太 孙对曰:“雨湿羊毛一片毡。”燕邸曰:“日照龙鳞万点金。”圣心益异之。盖真气惊人,固非凡矣。圣祖已知天命,乃封锁一箧,密召太孙,谕之曰:“汝他日遇 有大难,垂死之际,方许开视。虽有小灾,不可开也。”壬午岁,靖难师至,乃开箧。有僧衣帽一副,度牒一纸,剃刀一具而已。遂夜削发,纵火焚宫,从大隧中出 而去。有司以自焚奏。此其顺天知命,见机保身,不忍以土地杀人,隐德可嘉也。至正统中,云南布政使司有老僧华颠,杖锡从甬道入至堂,南面而立,曰:“吾即 建文帝也。今吾年八十,彼已传四朝,事既定矣。吾有首丘之怀,故欲归耳。汝等可为奏闻。”因袖出一诗,云:“沦落西南四十秋,归来白发巳蒙头。乾坤有恨家 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愁。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藩臣因奏送至京,旧人皆物故,无能辩其真伪。有一老宦者曰: “吾能验之,请出左足观焉。”持其踵悲恸。盖当时宫中侍浴,足底有黑子,可识也。朝廷亦善处之,获考终焉。

星犯紫微

天心所眷,默定于冥冥之中。去留之机,虽圣人不能测识而挽回。按《圣政记》。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庚申夜,有星大如鸡子,尾末有光,自天厨入紫微垣,后有二 小星随之,至积气中没。上以天象示变,占北方当有警,敕晋、燕、代、辽、宁、赵六王曰:“验之历代天象若此者,边戍不宁,往往必验。今天象与此正同,不可 不慎也。其应虽非今岁,然二三岁间,灼有寇边者,宜令军马东西布列,各守其地。胡人南牧,马势必盛,自非机置深密,昼夜熟算,孰能制之!吾老矣,难于筹 边。尔等受封朔土,蕃屏朝廷,若不深思,倘有失误,非惟贻朕之忧,亦尔等安危之所系也。”噫!圣祖之忧勤惕励者,至矣!岂知天命有在,变不虚生,玄象之 应,不在千里之外,而在几席之下乎?使覆瓿翁尚在,必能知之,然亦非人所能为也。

听经楼

我成祖文皇帝既靖难,既思 所以导民于善,乃于都城凡四达之衢,必建一听经楼。每夜妙选高僧于上讽讲经义,俾臣民咸席地而静听之。既迁都,百余年后,旧制尽失,尚存其一于北门桥与十 庙相近。嘉靖初,僧复新之,虽岿然临市,然知者鲜也。盖我太祖高皇帝天纵之质,博通三教,作养人材,儒风既盛,禅学并兴。当时若姚广孝、诉哭、隐泐、季 潭、琦楚石诸僧,皆高才博学,与宋景濂、沈士荣诸学士,往复论难,各明其道。而成祖继之,表章六经,尊信朱子,法严机新,豪杰辈出。虽异教之徒,亦皆砥砺 振作以自见,无有蠢然游食,以厉民者。圣母仁孝文皇后,武宁王之女也,精通内典。在燕邸时,尝梦白衣大士授以经一卷,谓之曰:“汝他日当正位中宫,诵此可 以御难。”梦中诵之一遍,觉而书之,凡数千言,不遗一字,遂命之曰《观音梦感经》,自制序文,宣入大藏。余尝得而伏读之,洁净精微,深入三昧,不减圆觉诸 经,信非神圣不能为也。后圣母端坐而逝,献陵尝有御制记之云。

碧峰

余昔于京师大兴隆寺,观少师影堂,即姚广孝祠室 也。顶相一轴,人物魁梧雄伟,信豪杰哉。闻诸其徒之老曰:“广孝,故元臣也,元末削发,为僧于苏之承天寺。其兄碧峰长老戒行甚高。洪武中,征天下高僧以辅 诸王,广孝有用世之志,将应诏,碧峰苦劝止之,不从。既而佐成祖靖难,迁都北京,碧峰思之,往访焉。既见,厉声呵责,广孝事之甚恭谨。或有以其语闻于上 者,怒,欲罪之,以广孝在未发。乃敕广孝公差于外,始御鞫之。具以实对,无惧容。上曰:“汝号碧峰,必煮不烂者。”曰:“然。”命以甑蒸之,经一日夕无伤 也,乃下之狱。逾年,而广孝始还。暇日,从容以请,上曰:“朕固忘之。”即命宣入,至午门,跏趺于地,不肯入,曰:“业缘尽矣,又奚见为?”双玉箸自鼻中 出,长尺余,遂化去。即命龛置,礼葬西山。仍命举朝送殡。后广孝官至少师,命之蓄发还俗,不从,如其志。卒,与碧峰合葬西山云。余又见上海士人谈田,谓余 曰:“碧峰北行时,戒其徒曰:‘明年某月某日,吾有大难。汝等当于佛前围坐,各持杨枝水洒地,诵大悲,咒三日夜,则可免矣。慎无忘也。’其徒如戒,果应蒸 时云。”盖在国初多有异人,如周颠仙之类,信非妄也。广孝配享庙庭,闻近年巳斥去之矣。

石刻先祥

先师阳明公,既平 宸濠,乃正德庚辰正月,亲书镵于庐山石壁,其词曰:“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宁藩宸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七月辛亥,臣守仁 以列郡之兵复南昌,宸濠还救,大战鄱阳湖。丁巳,宸濠擒,余党悉定。当是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 靡击而折。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式昭皇灵,天下已定,嘉靖我邦国。”凡百二十余字。越明年辛巳,武宗晏驾,今上皇帝入继大统。又明年,改元嘉靖。先师石 刻,实先兆焉。长发其祥,出于无心,此何异汉之公孙病已,实天保之所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