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翁正亭的失踪虽说突然,却又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他已经被保护的犹如珍惜动物了,怎么还能被绑走,这不仅让刑侦队百思不解,也令他们家里入驻的保安公司被骂的狗血淋头。
方惟被卓阳死拖活拽的带到了翁正亭家。
司徒巽这会儿在鉴证室看严术和傅亓分离骨头呢,他对一个小老头是怎么被绑架的没什么兴趣,反正他也没有打算要救他们。
翁正亭是酒店业大亨,他的一低眼一扬眉,股市都要晃三晃。翁宅座落于东城的海岸区,那里可以说是富人聚集地,那里的一块儿石头可能更比北城的一平米房子贵,翁宅处于海岸区最扎眼的地段——礁石岩。
卓阳开着车,方惟和萧倘一前一后的坐在他的车里,远远的就看到前面屹立在礁石上的一处独栋别墅,说是别墅更像是一座城池。那座礁石岩是他七年前买下的,他请了风水玄学大师来看了好几次,又请了著名的古建教授,建造了这座中式的两进院落。
“你说这些有钱人,是真能折腾。”卓阳一边开着车,一边发着牢骚。
刚开到礁石岩跟前,他们的车就被拦下了,两个穿着黑西服的大块头示意卓阳他们下车。卓阳放下车窗把警官证亮了出来,他们两个人四只眼睛看了足足三分钟,才放行。
方惟坐在副架位子上,感觉到了一股“焦味”从卓阳的体内传出来,这几年卓阳算是收了些脾气了,换做以前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可能早拔枪了。
车子又开了约莫10分钟才来到了翁宅正门前。
青石修葺的院墙将近三米高,每五米就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楠木大门又重又厚,方惟怀疑子弹都打不穿这门。
三人下了车,走了进去。
院子里面一条青石道直通前厅,两边用白砂和老松做出了枯山水的禅境,青石、白砂、老松,这样意境祥和的地方,居然住着会去吃人的人。方惟叹着气摇了摇头,人真是世上最难理解的物种。
前厅一直通到后院,明月照着大海,海风徐徐,吹起黑色的纱幔,然而这样的宁静,却被翁家人的呵斥破坏的一干二净。
“你们这些警察是干什么吃的?”翁正亭的长子翁文伟对着卓阳一阵大呼小叫。
萧倘斯斯文文,没有杀伤力,这个时候他站了出来,说道:“翁文伟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指责已经没有用了。希望你们冷静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警方,毕竟我们派来的警员,你们没有让他们进门,只让他们在院子外面布防。翁老先生是怎么被人绑走的,我们的警员隔着那么厚的门,可是没办法知道的。你说是吧。”
翁文伟被萧倘揶揄的无话可说,警方派了人来,他们自以为是的觉得不如他们请来的保安公司,所以根本没当回事儿,现在翁正亭无声无息的被人绑走了,他想冲着警方发火,这发火的理由也站不住。
方惟心里暗笑,对萧倘悄悄的竖了一下大拇指,萧倘冲他眨了一下眼。他们俩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可是卓阳对萧倘一直赞不绝口,方惟也对他有些了解。
萧倘是公安大学犯罪心里学的高才生,毕业后加入了警局的新部门,犯罪心理分析室。这个部门源本和心理评估室是一起的,但后来警局对外交流多了,美国的那套刑侦方式就被引入了进来,犯罪心理分析室就被单独划了出来,成为了和独立法医鉴证室一样的办案辅助部门。
这几年,萧倘破了不少案子,在警局也算是个名人了。
他和司徒巽完全不同,萧倘为人很谦和,情商智商都很高,只不过此刻方惟发现,他也是个有些小腹黑的人,揶揄别人的本事和司徒巽不相上下。
自从雷既明等三人相继失踪之后,翁家立刻加强了保安,将近十天翁正亭甚至都没有出过大门半步。就是今天晚上,雷既明的雕像被发现的情况传到了翁正亭的耳中,他一下子血压冲了上来昏倒了,翁家上下乱了一阵子,家庭医生诊察过后,给他注射了降压的药,就让他在房中休息。
翁正亭的两个儿子都守在屋外,女儿和两个媳妇陪着翁正亭的老伴儿在花厅。
“我们俩连吃饭都是轮着去的。”翁文伟的弟弟翁文贤,说道,“家里十几二十个保安,几十个摄像头。我爸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不见了,你让我们能不着急吗。”
正如翁文贤的描述,翁正亭房间外面一直是他们两兄弟守着,一刻也没有留空过,院子里来来往往巡视的保安,半点空隙都没有留。傍晚,翁老太太和医生一起进屋,看翁正亭的情况时,他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晚一些,大家准备回房间休息时,翁老太太却发现,翁正亭已经不在屋里,就这么消失了。
方惟和卓阳来到翁正亭的房间。一间中式卧房,四十平米大小,复古的雕花床占了四五平米见方,房间里有两扇窗,一扇正对着房门,另一扇侧在床边两米左右的地方。
对着房门的窗外是一处小亭,做的假山石景。而床边的窗户外面侧是礁石岩西边的峭壁,晚上的潮汐涨了上来,距离窗沿不过五六米的落差。
方惟拿着手电,伸出头仔细的看着岩下的峭壁,伸手顺着窗沿摸索了一下。转头对卓阳说道:“人应该是从这儿被带走的。”
卓阳急忙走到窗边,顺着方惟指的地方,伸手摸去,果然有一个岩石塞,就在窗沿下方和礁石连接的地方。卓阳皱着眉,伸头向窗外望去,峭壁几乎成垂直状,用手摸摸都觉得割手。
“这儿能上来人?”
方惟向保安要来了射灯,照了照峭壁,转身对卓阳点了点头,“能。……虽然比较陡,但是并不光滑,爬上来应该没问题。”
卓阳相信方惟的话,方惟在特警队这么多年,他说能上就一定能上。
“窗沿下面的岩石塞,可以挂绳索,带着人游绳下去比较快,也安全一些。”方惟继续说道,“现在潮涨上来了,等天亮一点潮退下一些,我再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儿什么线索。”
卓阳向翁家的人大致说明方惟的推断,翁文伟要求警方立刻派人下去,卓阳立马火了,纠起他的领子就要揍他,被萧倘和方惟拉开了。
“你爸那是命,我们警察的不命啊。黑灯瞎火的,你让我们的人下峭壁?你信不信我把你游下去。”卓阳人又高大,瞪起眼来,确实挺凶的。
“你信不信我投诉你,让你连警察都做不了。”翁文伟虽然嘴还硬,可是明显声在发抖,连眼神都不敢和卓阳对上。
卓阳把自己的警官证往桌上一拍,“你去!”
现在大家都在火头上,翁家人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只是卓阳最近的压力实在也是太大,萧倘不想事情闹的太大,于是安抚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翁老先生,警方会全力以赴,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否则不用你们投诉,光是各种关系上的压力,我们也吃不消。”
萧倘点的恰到好处,这案的关注度如此之高,无非就是来自于各位老板的人脉关系,而这种人脉关系又恰恰是卓阳他们压力的源头。
解剖室里,严术已经把骨头上的目结土清理干净了,雷既明上半身骸骨就放在解剖台上,他的脏器已经被取出,排列在与他比邻的另一张解剖台上。
“死因是颅底骨折。”傅亓拿起头骨,指着后脑处说道,“如果是对冲性伤害,那么颅底骨折大多为颅盖和颅底的联合骨折,绝大多数为线形骨折。”
“雷既明不是死于对冲性伤害。”司徒巽接过傅亓手里的头骨,放到了放大镜前,“颅盖没有任何损伤,颅底骨呈现凹陷骨折。”
颅底骨是后脑与颈椎的联接处,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骨骼,它的厚度差不多和纸张一样。只要力道和位置准确,用指关节就能造成颅底骨折,并且呈凹陷骨折。
司徒巽陷入了沉思。
犯人是一个自恋的艺术家,他有强烈的展示欲望,他要把他内心的情绪通过作品表现出来。这种人大多患有妄想症,他们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面,与真实的世界是脱离的,这类人也最负有艺术气质。
傅亓对面眼前的种种证据,说道:“你的推论是对的。创作雕像的人和绑匪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内脏呢?”司徒巽又问道。
傅亓走到另一边的解剖台前,“内脏做过防腐处理,然后再附着上目结土。目结土的粘性比较大,从骨头上清理还不算太难,但是想从内脏上把他清理干净,就有点困难。”傅亓指着被剥开了一小部分的肝脏,说道:“你看,剥离了一小部分,但组织已经受到破坏。这个状态就像鸡蛋在半生不熟的时候,蛋清和蛋壳会粘黏在一起。”
“那这些内脏也就没什么用了。”司徒巽没有留恋的转过身,不再多看那些像石块一样的内脏。
傅亓在内脏前停留了许久,他总觉得这些内脏有些奇怪,他们被一个个的包裹起来,按照原来的位置有序的放在骨架内部,又被塑泥遮盖起来,只有心脏被呈现在表相里,做这样的处理,不可能没有意义,只是他又说不上来这代表了什么。
“Craftsman。”司徒巽的声音吸引了傅亓的目光。
傅亓急忙走了过去,从司徒巽手里接过头骨,把放大镜调到最高倍数,在颅骨内侧,颅底骨折断的上方0.5cm处,有一小行字,用很漂亮的手写体刻在上面,刻痕不深,字也很小,几乎无法发现。
“工匠?”傅亓不解。
司徒巽扬起了一抹微笑,“这是他的签名。每个艺术家都会给自己的作品签名。”
司徒巽之前也有些在意内脏,可是在得知道他们没有办法与目结土分离时,他便又将焦点集中到了骨架上。艺术家总是喜欢把自己表现的很有个性,所以想要知道他的名字或者是代号,就只能在更加隐蔽的骸骨上那找。
“现在我们可以给卓队长一个侧写了。”司徒巽得意的说着,对着摄录机笑了笑。
傅亓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司徒巽这次这么认真仔细的来看尸检,就是为了更准确的做出侧写,显摆他的本事,让卓阳下不了台。
“犯人有两名。绑匪的身高体重大致可以从监控中推断出来,根据他杀人的手法,我推测他是一名有服役经历的人,很有可能是现役雇佣军。他非常精通格斗技巧,手法干净利落,非常危险。”司徒巽判定完绑匪特征后,继续说道:“另一名犯人,就是雕像的创作者。他是一名艺术家,这不是比喻,他的身份就是一名艺术家。他的手法非常娴熟,作品的非常有视觉冲击力,他的表现欲很强,所以他自身应该并不出众,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他把雷既明的雕像塑造的十分结实,轮廓分明,而真实的雷既明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所以一切都反映的是创作者的内心渴望。……他的年纪不会超过30岁,外形瘦弱,不善与人交流,是一个外国人。”
傅亓皱起了眉头,他对司徒巽最后的几句话,不是十分理解。
“为什么不超过30岁?还是个外国人?”
司徒巽起初并不想解释,不过转念一想,卓阳大队长应该也会这么问,于是便又对摄录机说道:“卓队长,你应该也会问同样的问题。那我就再额外服务一次,告诉你。”
傅亓真后悔问,又给了司徒巽得瑟的机会。
“对于年龄的推测,是因为他的雕刻手法。他的手法不局限于任何流派,自成一体,虽然娴熟,但却有几处明显的逆向处理,这是他想创新和推翻之前的自我。在心理学上,这属于逆我心理,这种心理90%都发生在25-30之间,这个年龄层的人想突破自我,以求超越,而30岁之后,心理趋于稳定,故有的行为习惯不太会突然改变。……至于外国人嘛,这就更好理解了。”司徒巽笑了笑,“签名的英文手写体,流畅,优美。而雷既明的名牌,那几个字明显是照着中文依葫芦画瓢刻出来的,笔画生硬,结构不稳。如果他不是外国人,那他一定不识字。”
司徒巽说完了,正在得意之际。
严术推门走了进来,神色凝重。“李郢的雕像出现了。在数码天街的巨幕下面。”
司徒巽听完,扬起了一抹微笑。一具尸骨也许是个案,第二具尸骨则可以成为,证实他的推断的有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