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
二班的士兵一个个冲了上去,也不顾天寒地冻,拿一双双肉手去掀开砸的四分五裂的房顶。
此时,老头也傻了眼。半匍匐半跪地在地上呜咽了起来。一旁的“雪人”早已抖落了紧紧裹着他的层层白雪,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看样子,应该是老头的儿子。此时,也瘫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二班班长被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头部受了重创,鲜血流出来染了一头一身,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里已经结了冰碴,又冷又凉的身体像血葫芦一样,惨不忍睹。
二班的新兵蛋子哪见过这种场面,早已被吓傻的吓傻,被吓哭的吓哭,几个还算是比较承的住事儿的大头兵,早已被愤怒蒙蔽,瞪着猩红的双眼,抓起老头的领子就要兴师问罪。老头子自顾自地哭,根本不管是不是被人拎了起来。反而是他一旁的儿子,在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地跟大家伙求情。但是语言不通,谁也不知道他在说啥。
这时连长闻讯赶来。看见二班的兵在抓着老头就要揍,大喝一声。
“混账!”连长气的连眼睛都瞪圆了“你们是军人!抗灾救民是军人的天职,怎么能动手打老百姓。你们抓着老人家想要干什么?是想造反吗?”
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皮带上去就去抽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大头兵。
几个大头兵扔下老头,站在原地躲也不敢躲,任连长的皮带一下一下的抽在他们身上。一皮带下去,被抽中的手立马肿了起来,就这样,一下接一下,直到连长的皮带给抽成了两截,他的怒火算是消了下去。
随行的医务兵把血葫芦似的二班班长抬走,送上了医务车。连长过去交代了几句,又走回我们中间。
“战士们,兄弟们,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是跟自然灾害抗争的战场。前面几十公里的地方,就是牧民的公社,在那里,还有许许多多被大雪埋住的牧民老乡。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国家的守卫,每个人都是人民的战士,你们是他们生的希望,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我们不能在灾害面前退缩,在鲜血面前懦弱,拿出你们身为军人的勇气,拿出你们的坚韧和不屈,我们要向雪灾宣战。去营救那些在等待救援的牧民。都听到了没有?”
“有!”
漫天的风雪里,响亮的喊声划破夜空。
我们这些被吓傻吓懵的新兵,一个个被连长慷慨激昂的话重新唤醒。昂扬的斗志又恢复如初,擦干快要冻在脸上的泪水,又投入到清雪和救援工作当中。
救灾工作持续了一天一夜。在牧民公社,我们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人间惨境。
一所所房屋被大雪压塌,一群群牛羊被大雪活活埋葬。牧民们看着自己毕生的财产就这样被大雪吞噬,哀怨的哭号此起彼伏。
而我们厚厚的棉袄,早已被自己的汗水湿透,白乎乎的热气从脖子、袖口里蹭蹭的往外窜,像是在里面蒸桑拿一样。如果稍事休息一下,棉袄被冷风一吹,又会变得冰冷坚硬,一动弹,就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磨的浑身痛痒。
直到下午,另一只驻扎在较远地区的部队赶了过来。我们这群新兵蛋子,才被替换了下来,重新装上卡车。
一天一宿水米未进,大家都赶在上车前捧一把雪塞进嘴里。那冰冷纯白的雪吃到嘴里就融化掉,冷冰冰地乍着舌头,生出一阵阵刺痛。
回营的路上,大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一起坐着,却仍然抵挡不了湿棉袄冷却下来给身体带来的寒冷。一阵阵彻骨的冰冷从身体四周蔓延开来,一直逼近心脏,让人冷的仿佛就要被动成冰坨,一阵阵颤抖不停。
大个子身强力壮,农活干了十几年,这点苦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除了冷带来的难忍让他抱怨个不停,其他都还好。不一会儿,挤在人群中间,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我脑袋里心里仍然是一片空白,这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没了性命。房顶塌下来的瞬间,以及二班班长被血染红的身体,像电影一样在脑袋里回放,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场景,尽管困乏的不行,但一阵阵的触目惊心,再加上刺骨的冷,让我无法像大个子一样安然入眠。只好瞪着眼睛,傻傻地看着外面发抖。
此时,雪已经停了下来。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苍茫洁白的大地反射着太阳的光亮,让这世界明亮的耀眼,银装素裹的样子,是一道人间难见的美景。
而谁又能想象到,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就在昨晚,曾让人间陷入一片黑暗?
秀才从人堆儿里挤过来,紧紧挨着我坐下,卡车一颠一颠,我们也跟着晃晃悠悠,不时碰撞着彼此的身体。
“武三一。”
秀才叫了我一声。
“嗯?”
我用鼻子哼一声,算是回应他。
“你觉得当兵苦吗?”秀才继续说道。
我微微一愣。
新兵营的两个多月里,我们天天都在等着看秀才的笑话。想看这个南方来的小媳妇儿一样的男人,啥时候会给累的又哭又号地嚷着回家。可他却坚韧的很,不管训练有多苦,挨罚多少次,都咬着牙关挺过来了。
这时候问这种话,确实大出我的意料。
我转过头去看他,清秀的脸上早已被冻的紫红,脸蛋儿上长满了厚厚一层皴。手上的水泡磨起来,又给磨下去,早已溃烂掉。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个子男人,吃起苦来,一点都不比我们这些大个子差。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秀才在我耳边轻轻嘀咕了一句,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回家。”
我有些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家?”我反问一句。
秀才点点头。
“咋回?当逃兵?那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你小子是不是作死啊。”
秀才看看我,眼睛竟然泛起了泪花。
我生平最恨看到男人哭,冲他皱了皱眉眉头,一副嫌弃的表情。没想到秀才竟然颤抖着双肩,趴在自己膝盖上呜咽了起来。
嘴里断断续续地嚅嗫着。
“我……我也不知道咋回……我就是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