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中，当数衡山最矮，无甚紧要处。因它的盘山公路，在松林中螺旋式切出一圈圈黄土，更叫人没了兴致。从山脚的南岳庙起程，不停地往上走，至祝融峰顶，也没得丝毫的兴奋。可下山时，却几经艰险，狼狈不堪，甚至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20年前，游衡山的人寥寥无几。因此我独自从一人高的蒿草中拐向藏经殿时，还真有点杯弓蛇影般的紧张呢。从简略的地图上看，藏经殿离祝融峰不远，可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到那里。时已黄昏，在幽暗的松林中，一个正要下山的老樵夫告诉我，拿钥匙的人到镇上买灯油去了还没回来，并说那人可能今晚就住在山下了。我看着铁将军把门的大殿无可奈何，只好顺原路绕到前山去。
我不知道附近哪儿有旅馆，于是走到高处俯视山下，指望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发现一幢房子。可是，除了很远很远的半山亭那边有一两个白点外，什么看不见。于是我瞅准半山亭的方向，决定抄近路插过去。
树林里很暗，我撒开腿往山下跑。幸运的是，没跑多久，便看到前面有灯光。接着又看到一个女人，在一幢小楼后面烧树叶，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这是地方？”我问她。
“南岳宾馆。”
“有住的地方吗？”我又问。
“当然有。”
“多少钱一宿？”
“十五块。”
“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
“半山亭有普通旅店。”她补充道，“不过你至少要花两个钟头，才能走到那里。”
“你们，能不能便宜些？”我问她。“我是学生，没钱住好旅店。”
“你会出多少钱？”
“三块。”
“跟我来。”
那是我平生头一回住高档宾馆，头一回在客房里洗热水澡。想到游中岳嵩山时，曾一个人待在空寂而黑暗的汽车站，躺长椅躺了一宿，便不由得感叹人生境遇的天差地别。不过我也明白，南岳宾馆是怕我一个人在山林中走夜路出事，才便宜了我。
天蒙蒙亮就起床了，马马虎虎地看完宾馆附近的几处景点后，便别出心裁地沿小路往山下走。不料这条路越走越窄，最终被荒草完全盖没。这时我只能从草尖尖上看出小路的走向，但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南岳镇就在山脚下，看得见。
越往下走越困难。我已经看见山下那几幢房子了，也看见房子跟前有人在洗衣服，可就是立在石崖顶上下不去。最后我不得不吊住枯藤，慢慢往下移，下了那道石崖，才松了一口气。可底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因为我发现前面是一片茂密的矮竹丛，我手头没有砍刀，无法劈出一条通道。于是咬了咬牙，头朝下，往竹丛里钻。我倒不怕被挂烂衣服，只怕被蛇咬了。后来，我顺着一条竹丛稍稀的小溪，像狗一样爬了出来。站起身子时，竟惊喜地看到那几幢房子就在眼前。绕到房子前面，我被一位持枪的士兵拦住了。
“你从哪儿来的？”他问我。
“后面山上。”
他疑惑地看着我的脸，不相信有人会从后面下来。
犹豫后，又问我：“你看没看见铁丝网？”
“看见了。”我答道。
“你看见铁丝网怎么还钻进来？”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铁丝网里面，还是在它的外面。”
后来那个士兵持枪将我押送出军营。尽管我知道他不会朝我开枪，可我仍心惊肉跳地回头看了他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