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华山坠崖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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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权文胜已经在旅店里了。他住北京月坛跟前的一家小旅馆。天气虽热,但只要房间里有空调有洗澡间就行,不必住大饭店。出门他总是穿衬衫系领带,显得庄重斯文,可一回到自己的客房里,就随便起来,只穿一条窄小的红底裤。

他知道必须采访郭芸本人。如果只去协和医院见见郭芸的同事,就问不到有价值的细节。他不是第一次给《南方周末》写长篇文章,但每次他都十分认真,只当第一次写。可能就因为这种认真态度,加上他也确实有文字功底,所以圈子里不少人知道他。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北京有那么多厉害写手,蔡琛偏要他来写,叫他从苏州赶过来。

他问过蔡琛:“你为啥舍近而求远?”

蔡琛说:“因为你对北京有陌生感,写这篇东西容易出彩。”

显然这是个懂行的。

权文胜知道书店里有张桐小说,也知道张桐像海子、王小波一样,死了以后才出名,但从没读过张桐的书。可能这才是蔡琛雇他写稿的主要原因。也就是说,蔡琛不但知道他对北京有陌生感,更重要的是,知道他对张桐小说及张桐自杀事件几乎一无所知。

权文胜已经联系到张桐的父亲、母亲、妹妹,明天上午采访他们。因为几乎没人知道张桐的本名叫詹志平,所以他们从没接受过媒体采访。从电话里听得出来,他们只知道詹志平死了,不知道其笔名为张桐的詹志平,已名扬海内外。

想到这里,权文胜再次头皮发麻,仍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张桐出事后,王安林陪郭芸去过詹家。那是一个老胡同里的一个大杂院,居然到现在还没给房地产商拆掉,所以权文胜很幸运,没费事就找到了。因为家里没人,邻居给了詹家的电话,晚上打通电话了,约好了明天的见面时间。

王安林显然很容易激动。都晚上十点半了,还打电话来,要补充张桐的事。权文胜从自己的银行卡里划给王安林那笔钱,不是因为王安林愿意接受采访,而是觉得他落魄可怜。权文胜自己也落魄过,没钱吃牛肉面,吃鸭血汤又吃不饱,还时常遭白眼,给人瞧不起。对那种刻骨铭心的苦日子,权文胜记忆犹新。

他叫王安林打的来。

他给打的钱。

他们约好了在三里河一家名叫百世德的咖啡会所碰头,不见不散。

两天前,蔡琛就是在这里,跟权文胜交待写张桐文章的。权文胜今晚进来的时候,他和蔡琛坐过的那对沙发没人,于是又坐到自己坐过的那个位置上闭目养神,默默等王安林来。

今天中午在协和医院住院部十三号病区,一个跟郭芸最要好的护士长,给权文胜讲到过王安林。讲他就像讲一个十恶不赦的流氓分子。讲他死皮赖脸。讲他眼睛总是色迷迷的。那个病区以前是郭芸当护士长,郭芸走后,这个正义感强烈的年轻女人接任了这个职位。可这个女人所讲的所有流氓行为,王安林本人却认为那是爱的表现。

你瞧王安林来了。

一位走步优雅的女引导员,把他指引到权文胜跟前。

“哥儿们你好奢侈。”王安林表示惊讶。“我王安林红过一阵子,有过有钱的时候,可那时候,我也没来过这种奢华地方。”

“请坐。”权文胜扔给他一包香烟。“抽根烟。”

“哇苏烟。”王安林兴奋起来。“我以前抽过的。我知道苏烟的产地是你们江苏的徐州而不是苏州。”又突然惊讶起来。“咦你怎么知道我抽烟,你这个苏州佬?”

权文胜笑而不答。

“妈的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以前美国人都买过我的画给我付美钞,可现在呢,连一包便宜香烟也买不起。人家是怕生肺癌戒烟,我是买不起烟戒烟。”

“喝茶还是喝咖啡?”权文胜问。

“咖啡吧。”王安林说,“我大概有十八个月没喝咖啡了。”

于是权文胜给王安林要了一份曼特宁咖啡,他自己喝茶,喝碧螺春。

不一会曼特宁来了,碧螺春也来了,王安林再次跟权文胜讲张桐的事。

“张桐生前有个情人。”王安林点了香烟,重重抽了一口,脸上荡漾起心满意足的表情。

假如不曾营养不良,面孔尚无菜色,王安林还是挺有男人魅力的。今天白天他说他至少跟六十个女人上过床,权文胜当时想,这话即便有夸张成分,夸张的程度不会很大。他问权文胜,你睡过几个?六个不到对不对?权文胜点点头。他又说,我猜得出来,我懂这个,你高十五公分的话,至少会搞到十二个以上。王安林老是把话题往女人及女人身上的某个部位上扯。

现在权文胜一面喝茶,一面等他往下讲。

“开始我很不明白,你见过张桐的相片没有?哦见过了,蔡琛给你的是不是?蔡琛这小子鬼得要命,他可从没公开过张桐的相片。他让读者去猜,搞神秘感。我看到网上有,可那全是假的。是不是蔡琛弄上去的我不清楚。现在你已经知道张桐是塌鼻梁小眼睛,应该没女人缘。可事情常常不按常理发生,偏偏就有一个女人,非常喜欢他,特别崇拜他,愿意跟他上床,高兴给他搞。”

王安林又抽了一口烟。

“跟那个女人的第一次,张桐有点紧张,心里害怕,以为能进去,结果没进去,都弄到外面了,腿上、床上都有,就是没弄到里面去。这是啥原因?因为他有心理压力,觉得对不起郭芸。一结婚郭芸就不要他出去做事情,就叫他搞文学,天天写小说,写出名堂来。他们坚决不要小孩,郭芸是干脆做了结扎手术的。这样的话,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还过得去。有小孩就不行,因为养小孩最花钱这谁都知道,而且没完没了,而且不但花钱还要花时间花精力。也就是讲,张桐生前一直是吃软饭,幸好郭芸给他吃,愿意给他吃。这一点他比我幸运,因为他不但有郭芸养他,后来还有那个叫左梦菡的女人给他钱花,而我呢?我有过那么多女人,可全是我给她们钱花,倒贴的一个也没有。”

这时王安林才开始喝第一口咖啡。

“这不错,味道好。我讲到哪里了?……哦讲到张桐跟左梦菡的第一次偷情。他们是下午干那活晚上告别的,可告了别张桐不敢回家,不敢面对郭芸。所以就来找我,跟我挤一个被窝。他用我的手机给郭芸打电话,和郭芸讲他在宋庄跟王安林聊天聊得太晚了,回不来了。我也在电话里替张桐遮掩几句。他说他要自杀。我说搞一个女人就自杀的话,我至少要自杀五六十次。他说你是单身可以随便搞。我说有家室的搞比单身的搞不是更刺激更有搞头么。标准一书呆子。”

权文胜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他很少抽烟,但喝酒喝多了会抽,碰到谈得来的会抽。

“我给你点,不必客气。我应该比你大两岁,哥俩好,不讲谁大谁小。又讲到哪里了?……哦讲到张桐跟我睡在一起,他像同恋性一样抱住我,好不恶心呵。张桐没同性恋倾向,只因为那天晚上他过于紧张,精神濒临崩溃,抱住我好像抱住大海里的一根救命木头。于是我就开导他,我跟他讲,你是写小说的,你一生中只搞一个女人,能写出什么名堂?这可是一语中的,一句话搭救一条生命。此后张桐就没了恐惧心理,跟左梦菡经常见面,经常做爱,而且第二次就能顺利进去。”

“后来呢?”权文胜问。

“后来张桐把左梦菡带来给我看。没想到那个女人那么胖。她说她喜欢张桐写的每一个字。她老公是律师,她以前给人家做过秘书工作,后来生了小孩就不做秘书了。她家有保姆,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衣食无忧,无所事事。她老公出车祸被撞死后,我才知道那家伙是北京一著名律师。左梦菡要张桐跟郭芸离婚,张桐哪会同意。张桐跟郭芸是鱼儿离不开水,离开郭芸的话,张桐就活不下去。其实反过来也这样,离开张桐的话,郭芸也活不成。”

这时王安林看到了权文胜质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