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之情是一种血脉亲情,也是一种牵挂思念之情。“谁无兄弟,如手如足”。这些手足家书,其中也包括堂兄弟、表姐妹之间的书信往来。
枕头里的那封来信一藏四十年
伟武、胡清姐:
你们去年到新疆去,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那里天很冷,来信说过不惯,要多注意,不要害病。
你们走了,我们也搬到衡阳和妈妈住在一起。
乡下土改了,选了村长和支书、主任,什么都好,就是缺钱买谷。
你的侄儿已经参军去广东。
没什么多说,希望你们在新疆好好过。
多注意身体。
(我们请乡下老先生写的信)
表妹:周疑梅
1956年2月10日
家书故事
1955年,33岁的胡清作为随军家属,带着5岁的儿子从老家湖南省衡阳市常宁县(现为常宁市)官岭村来到新疆,与分别5年的丈夫刘伟武团聚。到新疆后,丈夫给老家寄去了一封信报平安,次年,他们收到表妹的这封回信。这是胡清到新疆后收到的第一封来自老家的信,也是其与周疑梅之间唯一的一封家信。
衡阳到西安车票19元
1955年,在湖南常宁县官岭村,胡清带着儿子,照顾公婆,操持里外。当年3月,胡清收到了一封来自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机关的来信。她不认字,请人念完信才知道,丈夫刘伟武在机关工作非常出色,组织上决定让他将胡清接到新疆居住。胡清握着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丈夫离家时儿子还没有出生呢。
把家里安顿妥当后,胡清和儿子踏上了来新疆的路。从村里到衡阳市要走一天的山路,她带着儿子,装上红薯片和几个鸡蛋等干粮,天没亮就出发了。到衡阳后,她拿着介绍信买了一张衡阳到西安的火车票。她清楚地记得那张火车票票价是19元钱,因为出门时她带上了丈夫寄来的40多元钱。原以为儿子也要买车票,这样一算就没钱到新疆了,她后来得知小孩不用买票,这才放心。
4天后火车抵达西安,她又上了前往兰州的火车。到达兰州后,由于当时兰新铁路还没有修建,她带着儿子只能乘坐长途大篷车。
胡清离家时,湖南的气温已经转暖,她只穿了件单外衣,可到了兰州后,雪却下得很厚,当地接待处给她和儿子各发了一件棉衣。
长途车在酒泉中转时,一等就是20天,因为当时要凑够一车的人才能发车。胡清在路上走了40多天才到乌鲁木齐。
来疆第二年收到家书
见到妻子,刘伟武特别高兴,自己几年不在家,多亏了妻子。刘伟武原本和同事住一间宿舍,妻子来了后,同事把房子腾出来给他们一家三口住。不久,儿子进了幼儿园,胡清也在一家被服厂上班。
当年5月,刘伟武给湖南老家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同时也把自己的详细地址告诉老家,方便日后联系。
在当时,一封书信通常要走一两个月,在偏僻的农村乡下,时间可能还要更长一些,因为邮递员去村里信箱取信的时间是不定期的。当时寄一封信要8分钱,相当于4个鸡蛋的价格。
直到第二年春天,刘伟武和胡清才收到了老家表妹周疑梅的回信。
信藏枕头里得以保存
周疑梅是胡清姑姑的女儿,两人从小到大,感情很好,刘伟武参军后,住同村的周疑梅经常陪伴胡清。姑姑对胡清也疼爱有加,胡清结婚时戴的戒指,也是姑姑从手上摘下来送给她的。
收到周疑梅的来信,胡清特别高兴,尽管信上不足200字,还是让她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因为各种原因,胡、周两人后来失去联系。后来胡清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周疑梅的事。周疑梅一家搬到衡阳居住,她在一家汽车修配厂当了工人。
当时胡清把信仔细折好,随手放在丈夫一件外衣口袋里,时间一长就忘记了。再后来,她又把这件衣服叠好塞进枕头当枕芯,彻底忘记了里面还有一封家书。文化大革命时期,刘伟武受牵连,一家人被下放到阿克苏,而且数次被抄家。刘伟武把家里所有书信、书籍资料等东西都烧掉了。因为胡清的“粗心”,这封家书藏在枕头里躲过了灾难。
上世纪90年代,胡清无意中发现了这封家书。胡清是一个勤俭的人,自己经常做衣服做鞋垫。一次,为了做鞋垫,她到处找旧衣服,翻了半天从枕头里掏出了那件旧外衣,发现了这封藏在衣服口袋里近40年的家书。
(任春香)
青梅竹马表姐弟,咫尺天涯鸿雁传
玉兰姐:
你好!元月五日收到您寄来的彩色挂历,十九日看到了我熟识的您的字迹,对于您的关心我是感激的。特别是去年暑假第一次(八月十二日)去您家看望,受到您全家热情地接待,除感谢外还有的就是为您和您的家庭而高兴,您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给您去信曾受到我父亲的谴责,我默认、接受。我曾经想一纸信又能干什么呢?偿还不了一点情义,暂时让它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里吧!挂在我桌前墙上的彩色挂历给我们房间里增添了生气和美感,看到它,人生话剧的某些剧情又浮现在眼前……
您信中说,“意外地来看我”,我在从这儿出发前就决定一定要看看您,特选定星期日。十三日就回来了,不是意外。六八年左右是在遭难,没有收到过邮件。不是怕牵连而有意沉默。
十多年不见,是打算叙谈叙谈,由于一切都感觉新鲜,又想多听听,却也有收获。俗语“君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因此在您家待的时间并不短,说话不很多,您别见怪……
既然记挂着为弟,有话直说为好,什么都可以谈起,不知从何说起……您的慎重倒让我有一种不安隐痛。
尊敬的玉兰姐:没有什么好寄给您,寄上照片一张。七五年母亲来看我们,留影纪念。当时小儿子未出世。再谈。
祝全家幸福!
弟元月廿日
家书故事
这封信是被下放到农场的表弟写给周静溪(即信中的玉兰)的。虽然信纸已有些发黄,但毛笔字迹依然清晰,小楷字写得非常漂亮。
由于信封已经丢失,据周静溪老人回忆,这封只注明“元月廿日”的家书应该写在1976年到1978年之间。
从小练得一手好字
1938年2月,周静溪出生于北疆一个小县城的普通家庭。奶奶和表弟的奶奶是感情很好的表姐妹,两家同在一个县城,她和相差不过一岁的远房表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感情很好。
表弟出生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他的爷爷是一县之长,两个伯伯在其他县城当县长,其父是一名学识渊博的翻译官。
在周静溪当时看来,他们的生活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非常简朴。她清楚地记得,表弟的爷爷每天早饭是白开水泡馍馍,唯一讲究的是他泡两遍。表弟的父亲每天早上到远处挑水回家,给家里菜园、花园浇水。
周静溪对童年时的表弟印象最深的是,她五六岁经常到表弟家玩,在书房高大的古旧书桌前面,只有四五岁的表弟站在小凳上,握着一支大毛笔在书桌上写字,他的爷爷在一旁指导,不时夸赞或训斥几句。
周静溪认为,表弟的字写得漂亮,是家教甚严、勤学苦练的结果。
遇“浩劫”别离十多年
因为周静溪和表弟的父亲工作调动的关系,两家先后搬到乌鲁木齐。周静溪到乌鲁木齐那年正好11岁,从小羡慕表弟能识字的她终于可以上学了。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表弟一家发生了巨大变化,因为他的父亲曾在旧社会做过县长,他的两个伯伯相继都受到了处分,父亲也受到牵连。
周静溪十八九岁初中毕业时,表弟已经从乌鲁木齐市第一中学毕业,考到新疆大学就读,他的父亲第一次提及表姐弟俩的婚事。
周静溪和表弟从小感情就好,随着年龄的增长,爱慕之情已在两人心里滋生。在周静溪眼里,表弟知识广博,仪表堂堂,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多年来两人以普通亲戚身份相处,彼此心照不宣,双方家长暗暗替两人打算。
在1962年前后,表弟的父亲被下放到北疆一个农场,表弟毕业后也主动要求到吉木萨尔红旗农场劳动,当时两人都到了结婚年龄,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家庭出身是个沉重的包袱。周静溪虽然对表弟有好感,但迫于压力而不得不放弃。
1964年,在印刷厂工作的周静溪与同事结了婚,加上当年通信不便,她与表弟一直没有联系,这一别就是十多年。
寄去难得的彩色挂历
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周静溪与仍在农场劳动的表弟取得了联系。表弟因为农场地处偏僻,条件艰苦,很多用品根本买不到,她就经常给表弟寄去一些东西。
当时,城市里刚开始出现彩色挂历,但很难买得到,在印刷厂工作的她买到一个八开大小的风景画彩色挂历,给表弟寄了去。见到彩色挂历,表弟非常高兴,把挂历挂在书桌前的墙上。
除了寄当时时髦的东西外,周静溪还给表弟的妻子寄过几次布料,当年3元/米的线呢布料,她扯了两米寄去,而当时她的月工资才40元。
表弟经常要到很远的沙窝子里去打梭梭柴,用畜力车一个来回就需要3天多的时间。民间顺口溜说:“夏天出门,冬天的衣裳;一天出门,3天的口粮”。梭梭很耐烧,所以人们千辛万苦地打梭梭柴。表弟因此被冻伤过,落下了一身的病。
周静溪在乌鲁木齐市的生活条件要好得多,所以也会在经济上给予表弟一定的帮助。
作为回礼,表弟夫妻俩也会托人带回一只鸡及寄来《新华字典》等工具书。
表弟已成为“古板老头”
上世纪80年代初,表弟被调到米泉任教,家庭条件好转,两家人也经常往来。在一次聊天中,两人把埋藏在心里几十年的话说出来,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谈论当年的感情,也是一次非常坦然的谈话。
周静溪认为,年少时的感情很朦胧很美,现实生活中两人都找到了好伴侣,有了幸福的家庭,当年的那段岁月只是美好的回忆。两人之间更多的是亲情,是一份难得的手足之情。
周静溪保留下了当年的信,可表弟却把信都烧了,这可能跟他在特殊年代的特殊经历有关。在周静溪眼里,表弟处事小心翼翼,低调谨慎,已经是个“古板老头”了。
(任春香)
离家正是青春时,乡音相隔五十载
哥姐:
你们好!来信给你们全家拜年,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全家大人小孩身体安康!小妹3月5号收到你们的一封来信,心中万分高兴,我原以为母亲去世以后,你们就再不来信了,可小妹很想写信去问候你们,但小妹文化水平有限,写信感到非常之难,再加上一些家务事,很难提笔,我想你们不会怪小妹吧!
哥姐,关于我们现在农村情况一切都好!分田到户,自己种,自己收。我家四口人种了3亩田,收了以后,把国家任务一还,多余的就保自己的吃,粮食收了以后,妹夫就到村里做临时工,可以保零用钱和两个孩子上学读书。妹夫人品非常老实,我们一切都很好!
哥姐,你妹夫和大孩子今年春节去了县里大哥那里,大哥和大嫂对你们很关心,他们对妹夫提起你们,问你们给我们去信没有,不知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现在都希望你们能够回来玩一次那就好了。县里大哥现在的条件就不用说了,自己盖了高大的楼房。我想你们来信时,是不是同时给县里去过信。他们还经常提起你们。
哥姐,你们来信时,不是说春节不在家吗?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在哪儿过的春节,你们一家现在情况到底怎样,彪子他们现在工作好吧!孩子会说会玩吧!秀丽在人家家一切都好吧!另外两个小孩还在读书吧!再来信请告知!
只谈到此,下次再谈。祝全家快乐,万事如意!
小华
91.3.28晚
哥姐:
你们好!来信给你们全家拜年,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哥姐,在春节期间收到你们寄来的伍拾元钱,我心中感到惭愧,因为我比你们年轻,没有给你新年礼物,所以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哥姐,收到你们寄来的钱后,我一直在等你们的来信,结果等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收到信,我又怕你们担心,所以就急着写了回信。
哥姐,你们最近一切情况都好吧!孩子们的一切工作顺利吧!小孩子们的学习、身体都好吧!另外还有小孙子现在会说会玩吧!请来信告知。
哥姐:你们在旧年不是来信说要退休的吗?到底是今年什么时候,我想你们一定要趁这次机会回家玩一次。如果这次不回,往后就更难了,我想你们到了要回的时候,就给我一个准确的信。直接到横店火车站下车,我到车站接你们。
哥姐,关于家中的一切情况都好,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念书,身体也很好,不过就是旧年种田遇到干旱、粮食没有收好,那都没有多大关系,今年在新的年里再来吧!
哥姐:我想只谈到此,望今年你们回家再一起谈吧!家中一切都好,望哥姐不用担心。
祝全家: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
小华妹
1992.2.20
注:信中开头称呼的“哥姐”是指康汉生夫妻俩
家书故事
70岁的康汉生老人离开湖北老家来疆已经近50年了,虽然老人一直想回家乡看一看,但由于各种原因,她始终未能如愿。
老人不识字,她与老家的往来书信屈指可数,这两封信分别是1991年3月和1992年2月由小妹康小华从湖北省黄陂县(现为武汉市黄陂区)寄来的,这是老人特意保存下来的家书,也是收到的最后两封家书。此后,老人与家里人慢慢地失去了联系。当时,康汉生的大儿子小龙(第一封信中的彪子)、二女儿秀丽已经成家,并且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康汉生另有一儿一女在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