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
解忧带着琉璃一路走,在这深山之中,没有马车,她不能再坐船走,那人必定也是坐船追她过来,她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前方,有两条岔路小道。
解忧也不知此处方向,多日来的经历,她至少晓得如何根据树木或是日光去辨别东南西北,可即便知道东南西北,也解决不了她该走哪一条,想了想,选择了北边那条小路。
又走了一段路。
“琉璃,咱们歇会罢。”解忧有些难以走动了。
“嗯。”琉璃点头,喘了喘气,便拿出水壶,却发现水壶没了水,琉璃道,“公主,我去打些水来。”
方才过来有见到小溪,离这不远,解忧点头,待琉璃一走,手捂着腹处,有些痛,却一直没对琉璃说。
过了许久,腹痛又轻了些,却一直不见琉璃回来,解忧奇怪,方要起身,背后传来一声轻颤发抖的音。
“公主……”
一听这是琉璃的声音,解忧回头看去,忽即一阵讶异,只见琉璃一身湿漉漉站在那里,眉头紧皱,手臂上还有一道伤口,脸色苍白,死死咬着牙。
她哑了哑声,“琉璃,你……你怎么了。”
“解忧公主,慕晴在此请您回府。”
忽然,一道熟悉冰冷的声音,在琉璃背后响起,渐渐地,琉璃背后漏出一个人的身影,却正是慕晴。
解忧一阵心悸,往后面一看,谷云已经堵了路,再看一下四周,没什么其他人,意思是,只有慕晴与谷云?
镇定了一下,解忧一顿喝去,“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弄伤琉璃,等我回去,有你们好受。”
说着,去看琉璃的伤,“琉璃,你有没有事?”看着那道鲜红的伤口,又朝慕晴冷道,“有没有药?”
慕晴看了谷云一眼,后者不情愿抛了一个小瓷瓶给她,解忧急忙给琉璃包扎,琉璃隐忍呜咽道,“公主,都怪我,斗不过他们……”
“傻姐姐。”解忧没好气道,“谁让你跟他们斗了,他们武功那么厉害,你拿命斗也是没用的,再说他们也不见得会怜惜你,这个时候,你就该好好保护自己的命,早点告诉他们我在这儿。”
琉璃止住呜咽,不再说话。
解忧忽然又对谷云道,“喂,琉璃要换衣裳,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离远点。”
谷云皱眉,没有回应。
解忧气了气,“琉璃好歹是我丫头,难道你们想让她湿着一身跟我回去?若是她生了病,你们谁负责?”
慕晴朝谷云使了一个眼色,谷云便退得不见了影子,慕晴才又道,“解忧公主,跟我们耍花招是没用的,慕晴劝您省些力气。”
解忧声音低低,“既然被你们抓到,我认了,慕晴姑娘,你是不是也该转过身去?”
慕晴瞧了两人一眼,背过身,解忧旋即打开包袱,让琉璃换衣裳,自己则捣鼓一些小东西,额上冒了层层珠汗。
突然,解忧捂着腹处,弯下腰,绞痛无比。
“公主!”琉璃一惊,扣好衣裳就去抚着她,着急道,“公主,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公主,公主……”
慕晴转身,方要上前查看,又迟疑了一瞬,“解忧公主,您不必再装了,这点小把戏,是骗不过我的。”
“都这个时候,还骗你做什么,公主她是真的痛,前几日也是这样,这深山野岭又没有大夫,你不知道公主好几次都痛得昏过去了。”琉璃气不过,朝慕晴一顿吼,转身又看呜咽的看着解忧,“公主,您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您去找大夫。”
说着,琉璃便收拾包袱,抚着解忧就起来,解忧不稳,软软的靠着琉璃。
慕晴见解忧脸色惨白,不像是装,心下一惊,见琉璃带人走了好几步,忙走上前去,搭上解忧的肩膀,想把她弄过来。
却不料,半昏迷的解忧手速极快,手上一把红色细粉直接抛了过去。
慕晴此刻防备警惕度低,等反应过来,已经不幸中了招,连连后退,猛烈一阵咳嗽又是喷嚏,不敢睁开眼睛,还不自觉流泪,脸上眼睛火辣辣一片麻疼,麻得说不出来话来,难受至极点。
这到底,什么东西!
等谷云听到声音赶过来,两个女子已经逃之夭夭。
两人逃离那片危险区域很远,才敢喘气歇歇,解忧放慢了些脚步,后面跟着的琉璃还不忘开口赞叹,“公主,真没发现,你演技比我还好,您那装痛的模样,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解忧苦笑,半痛半装吧,不然她怎么能把慕晴唬弄过去,她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腹痛难忍,一种很奇怪又难受的感觉。
“公主,您给慕晴撒的是什么?她好像很难受。”琉璃好奇问。
“没什么。”解忧淡淡一道,继续在乱从中走,又边解释道,“就是一些拿来防坏人的东西,你若是想要,我以后也做些给你,必要时你也好防身,这个做起来比那个发痒的粉容易的。”
“啊?”琉璃茫然点点头,发痒的粉是什么?
“我们必须快点走,不然被那谷云找来,就麻烦了。”她有把握对付慕晴,对那冷冰冰的谷云,可没什么成功的几率。
与琉璃方说完话,只见琉璃一脸惊恐,解忧敏感一转头,就见到了前头,靠着树,抱剑,面色冷冷的人。
说人人就还真的到。
咽了咽吐沫。
解忧又再次镇定了些,别慌,还有机会逃的。
一念下,拉着琉璃就往另一边跑,到半路,不巧,谷云还是在前头等着,表情没一点变化。
这个谷云,真是阴魂不散,无处不在。
她知道,已经逃不掉了。
下一刻,是不是要被押着去见那人?
等了半响,不见谷云有什么别的动静,似乎只是跟着她,无论她往哪儿走,后面都有他漠然的身影,解忧心中疑惑,难道,他不是来抓她回去的?还是觉得用抓这个方式不太妥,他在等那人亲自来?
那人……还没到。
如若是那样,又好办多了。
半日的跋涉,她终于看见了前头的镇子,很快携着琉璃进入一间客栈,点了几个小菜,谷云也坐在不远处,一抬头,只见两个女子在私耳交错。
然后,又见那丫头严肃点头,解忧忽然往这边看过来,回敬他一个微微的笑容,谷云自动别脸,看着另一处,自然等他再回看,那丫头已离开客栈,不知去了哪儿。
谷云不知她会耍如何的把戏,可这里如今只有他一人,又无法支身离开去通知其他人,他更不能把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跟丢,至于那丫头,只能任那丫头离开。
解忧掐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再次回敬谷云一个笑容,谷云这次没有别开目光,心里却是冷了一层疙瘩,总认为这种笑,不怀好意。
果然,她觉得这招没用,立刻结了账,快速离开,奔入人流大街,谷云二话不说跟上,只见她到处在问人什么,又走得很快了。
谷云一步不落跟随。
解忧又问了一人,拐了两个弯,看着前头有三字‘清风堂’,想来这个药堂应该是蔺哥哥的地方,很顺溜的进入,直接找到掌药老伯,道,“老伯,我要从清风堂抓一味药。”
老伯反应一息,从来没有人进来说抓药还会把药堂名字带上,因为一般人会直接说从你们这儿抓几味药,如若把药堂名字带上,一定是个重要的客人,老伯忙道,“姑娘请说,我这就拿白麻纸记下。”
很庆幸,解忧走对了地方,因为明明她只说抓一味,是没有必要拿白麻纸去记,解忧轻轻靠近说了几句话,“我要抓的药是,喓喓青夏冬眠根,趯趯阜螽黄金誉,非草非虫世上争,陟彼南山采其风。”
(喓yao一声,趯yue四声,螽zhong一声,陟zhi三声)
“姑娘要的这一味药清风堂方好有,姑娘,里边请。”老伯指了指一个方向。
解忧道了声谢,便从那儿进入,不见了人影。
谷云见了,正也要往那边去,一医童见他带剑,拦住了他道,“这位少侠,这里不能随意进入,您若是看病,请往那边去。”
迟疑一瞬,谷云大体知道这地方怕是与蔺之儒有关,他不能惹出太大的事,忍了忍冲进去的冲动,可若是让她如此轻易逃掉,却又不甘心,两方纠结,谷云退出清风堂,转而在清风堂四周查看。
一炷香后,却还是不见有她出来的影子。
难道,被她甩了?
若真被甩,她一定不会再留镇子,一念想下,谷云急忙往镇子边门赶去。
此时,解忧一身轻巧的男儿装扮,来到边门,琉璃也是男儿装扮,早雇了马车在边门等待,此刻见着她,喜道,“公……子。”
“琉璃,上车。”两人不多说,掀帘入马车,便让车夫快速离开这镇子,一直走,今日出入这镇子的马车比较多,逐个查也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估计追不上。
车内缓晃,琉璃轻声道,“公主,您真厉害,竟能把谷云给甩了,我还以为,若真被抓回去,我一定死定了。”
“乱说什么,就算真的被抓回去,我也不会让你死。”解忧严重道。
“公主,容我说句实话,其实,”琉璃咬唇,纠结了几分,“其实皇上对公主也很好,公主又为何非要逃不可?”
解忧低头,“有些东西,你不明白的。”
“公主,您有没有怪过我?”
“怪你做什么。”
“当然要怪啊。”琉璃心弦微紧,低身着,不敢看人,“如若不是我被徐太后抓去,公主兴许就会一直在宫外快乐过着,就不会再次回宫,也不会奉诏婚嫁,与皇上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罪魁祸首,其实是我。”
“琉璃,这与你无关,徐太后要对付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我们只是其中的一枚对她有利的棋子,无论我回不回宫,她只要知道我在宫外何处,那份指婚遗诏都会拿出来示众,他最终还是要娶人,我还是要嫁人,逃不了的,可他不能违抗这份遗诏,否则,他会什么都没了。”解忧紧紧握着琉璃,又轻声道,“我当你是姐姐,自然不能看着你落难,但这件事,与你并没关系,你更不该觉得我该怪你。”
琉璃对那些事听得并不太懂,可是,“真的不是我么?”
“不是。”解忧斩钉截铁。
“可是,”琉璃咬了咬牙,“公主还会不会回到皇上身边?”
不晓得琉璃怎会这么问,解忧摇摇首,“我是不能回的。”
不能,而不是不会。
有苦衷才不能。
琉璃一念想法,憋着话语,才鼓足勇气道,“公主,我瞒了您一件事情,这件事,冥公子也知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您说,冥公子也让我暂时别告诉您,可我眼下觉得,公主您这般劳累奔走,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这件事,不能再瞒着您了,如若公主知道后想回到皇上身边,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会为公主高兴。”
不提冥栈容还好,一提冥栈容,解忧深深皱眉,而琉璃一向是撮合她与莫若,这次忽然变了想法,还希望她与那人重归于好,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平静了几许,解忧才缓缓道,“不管你们瞒了我什么,我都不会回去的。”
“公主,”琉璃皱眉,鼓起莫大勇气,“其实您已经有……”
马车骤然一停,琉璃的话顿在嘴边。
解忧一阵疑惑,马车怎突然停了,犹豫一下,还是掀帘往前头看去。
心一瞬凉意。
只见,她掀帘的手指,一阵颤抖,绞着车帘,掐出了白。
紧紧地,她看着车前那一人。
一身紫衣玲珑绸缎,似风飘逸,如俊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温和。
如若她再看仔细,会发现,那人的手掌亦是成拳紧握,容色紧绷,怕一不小心冲过来,把她掐死才算了事。
没想到,整整一个月的逃路,还是被他这样出乎意料的逮住。
是他。
这样的情况下,彼此相视。
解忧怒极得甩下帘子,心情却再也平静不了,她能骗到慕晴,能甩开谷云,却真的没什么好法子,去对付他。
琉璃亦是惨白得轻颤了唇,“是……皇上。”
说了一句,看着身子轻抖的解忧,琉璃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她身体,冷颤到底,容色苍白如许。
外面有些动静,是车夫道谢离去的声音,似乎整辆马车都被外面那人承包,解忧如何还能再镇定得了。
皇甫衍,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解忧紧紧闭着眼睛,眼皮跳动,待睁开眼,心中已有盘算。
再度掀开帘子,她缓缓下了马车,瞟了一眼前边,以往他身边总跟了那么一大串人,如今只有勾弋与谷云,慕晴不在,想来是被她自制的辣粉伤到,估计也得一天才能恢复过来。
她很坦然的走过去,这一路踏步,似乎在他面前长了气焰,不再是以往那般可能会怕他发怒,也不再那么胆小,他有高贵气质,她也是皇族之后,与生俱来的皇族气场,很自然的站他面前,平等对话,平等相视,没有身份低卑之分。
他发觉,她有些不同了。
这种不同,令他心寒发凉。
待她站定,勾弋谷云已经自动离得不见踪影。
“这位公子。”她看着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你堵了马车的路,不知是否该让一让?”
“解忧。”他亦是望着她。
她好笑一声,“解忧?解忧是谁,我不认识,难道这位公子是在说那位成仙而走的琅琊公主,冥解忧?这就奇怪了,那公主早已成仙成佛去了,公子怎来问我。”
清冷温眸,他声音几乎是冷淡,“这个游戏,很好玩么?”
“不好玩,可我也没有非要你奉陪,那是你自己要那么玩,玩得上火。”她冷冷一抬目光,“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让我躲一辈子也好,藏一辈子也好,你为什么要找到我,为什么要把我找到。”
他也是几度冷声,“想留住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对我来说不需要理由,就算玩火我也玩得起,你想玩,成,我奉陪。”
解忧更是说不话来。
所以,他这就是在跟她玩了一个月的躲藏游戏么?
明明知道她要走的决心有多大,明明知道那场所谓的祀神是一个把戏,明明知道她一直躲躲藏藏,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可他还这么费心费力,去陪她玩这么一场劳心劳力的游戏,然后好再来告诉她,她是永远都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无论她使劲诡计还是手段,只要他不放过她,那些小小把戏,都是徒劳无用。
看吧,被这么逮住,是真的逃不出。
所以,别怪她接下来的话太无情。
“解忧。”声音沉沉,他表情未变,“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宁愿离开我你也要逃避,在桃花堂,你曾说过,无论前头是刀山火海,你都会过来陪我,与我一起走下去,这话,你忘了?”
“噢?”她低低一吟,轻轻扯出一抹苦笑,“不曾想我那时玩笑的一句话,让你记了这么久,实在是我的错,那好,我如今说一句真心的,从我回宫承认指婚遗诏那日起,所有对你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心的,那只是为了迎合你的心意,让你放松警惕,能让我顺利逃走,因为我怕,怕你知道我要逃,会又把我找回来,你知道么,从回宫我就一直在想怎么逃,怎么才能不被你发现,怎么才能不被你找到,怎样才能让所有人忘了我这个所谓的前朝公主,可是我很没用,还是被你找到。”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绝对不是。”心念绷得紧,压制住那股差点就要信的冲动,他连番摇头,“你为什么要逃?”
她紧紧地盯着他,“那日碧霄殿,你用君无戏言这四个字告诉我,你对我绝不放手,若我逃了,你就用其他人的性命威胁,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走,彻彻底底,要逃离你那座牢笼。”
“为了离开我,所以你就能和蔺之儒联手,在汝陵弄了那一出戏?你那么信蔺之儒?”
“是,蔺哥哥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他冷笑,“原来我在你眼里,跟那些人一样是只会拿性命威胁你的卑鄙小人,很好,对,我是不择手段的人,你终于看清了,你想逃了,你的蔺哥哥就是个好人,会帮你逃,会帮你计划路线,还会帮你善后,他是挺好的,若非清风堂的人报信,我也不可能会在这个地方截下你,说起来,我真该谢他。”
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牙。
她吼道,“不可能,你说谎,蔺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他在你眼里就是白璧无瑕,神仙哥哥!他无论说什么你都信,我呢,我说的所有的谎你都记在心里,你全都相信,我说的真话,你却从来都不信。”他自嘲一声,心却像生生撕开一样,碎得疼。
他说她若逃,他会杀了琉璃蝶兰甚至长乐宫公主府的人,那只是他的气话,当时他从蔺之儒那知道她要离开的念头,害怕,恐慌,因为他怕得她会真的离开,而他更找不出适当的理由如何留下她,没有办法留下她的绝望,那种害怕蔓延,他更生气她与蔺之儒的交情,甚至帮她谋划,激动之下,他放了这句狠话。
她离开一个月,他没有动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要过一个人的命,长乐宫公主府安安好好,他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她身边的人。
可是,那么明显的气话,她信了,信得那么彻底,甚至真的带上琉璃一起逃离。
他在她眼里,如此不堪。
她竟还能如此说一句,“你对我有说过真话么?皇上,您千里迢迢来找我回去真的只是喜欢我,难道就没有一些……别的原因?”
连连跌宕,没有想过她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他眸子越发的紧,簇冷,“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人和我说过什么。”她低沉道,“有些东西,不用别人说,我其实自己也能渐渐看得明白的,你想留住我,但不是想留住我这个人,你放心,琅琊公主如今已经在这世上消失,而我冥解忧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威胁,不会。”
他忽然冷嘲一下,“你会这样想,会这样认为我,还说没有人对你说什么,冥栈容他跟了你这么多日,一定,告诉了你很多,你宁愿信一个与你相识几天的人,也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才不肯放你走。”
“你若真心喜欢我,就该放我走。”她轻轻苦笑,“我冥解忧知道自己得不到一个人的一心一意,可我也不能委屈自己,天天面对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皇甫衍,我不爱你了。”
即便爱得得不到,也不想委屈自己。
求而不得,她不想让自己的爱变得那么低卑,不想自己一个有夫之妇还能与另一个人如此纠缠,精神,肉~体,道德,伦理,不想只能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与他才能见上一面,不想这种关系,如此的见不得光。
她一直以为爱就是要勇于追求,她没有做错,可在别人眼里看来,不是的,尤其在自己的丈夫还警告她好自为之,心如绞痛,她才明白,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羞耻,没有她曾想的那么好,她不能再这么爱他。
莫若的那句话还萦绕在耳边——不要坏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要坏了在这间房里的另一个人的名声。
她不怕毁了自己名声,反正已经声名狼藉,可是他不行,他是天下之主。
那么努力的,她要逃离,他为什么就不肯。
不爱了,真的,她不爱了。
“不爱……”他喃喃,心却在裂开,“你说谎,我不信。”
“不爱就是不爱,”眼眸低垂,她挣扎着忍住要夺眶而出的东西,背过了身,“再且,我本来就没有那么爱你,一直是你自作多情。”
她的背影,刚毅坚决。
“我不信。”还是依旧的三个字,咬着牙。
咬了咬唇,她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好,他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那么轻易改变,就像,他认定了,她喜欢他,会是永远。
当有一天,突然认定的事变了,会无法承受,只会一遍遍的自问。
这样的人,说得好听是自信,是自傲,不好听,是愚蠢的执着。
只对她,才有这么深的执意。
能让他彻底死心,能让他一直以来的自信被彻底击败的,或许,只有一个方法,她已无路可走。
平静如水,凉凉的,嗓音从她身上传过来,“你可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什么?”
心中微痛,每说一句都是艰难,咬着牙,她将话解释一遍,“在汝陵,大家寻我那次,有人给我下了烈药,莫若当时……在我身边,所以,莫若对我做了……对我做了……”
一顿,难受得她说不出口。
那次,她失踪半日,被沙苑寻回,他是知道的,当晚他便潜入过她房间,只是她,不愿见他。
当时见她神思异常,他有怀疑过可能发生什么,后来有沙苑的解释,他便只当是吴庸说了些难听的话,令她胡思乱想,他不曾往那么不堪的方面去想,那日,她与莫若……
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不可能。
奔向前,粗鲁的拉过她,生生的钳制她肩,两目愤怒相视,“看着我,我要你告诉我,你说的,是谎话,是为了让我放手,这样的谎也能说出口。”
他还是不信。
她怔怔看着他,再一字一句道,“我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肩上的手,悄然松了。
瞥了那手一眼,她嘲讽道,“当时我身中烈药,忍受不了,我在想你,想着若是你能来救我那该多好,抱着那一丝念想,可是,断了,彻底的,从那时候起,我对你再也没有任何念想,你明白么?”
双手,终于从她肩上移离,荡在空中。
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那么认真。
断了最后一丝念想,所以她说不爱了,对他会是如此绝望,为什么他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谋算了那么多,却还是把最接近她身边的莫若给算漏。
可是,他接受不了,不,是不能接受,不能容忍。
“那时让我最痛的是什么,你知道么,是莫若说,他会得到我,会好好待我,比你好千倍万倍,他明明知道我与你的关系,还这么说……”哽咽,对她来说,这比千刀万剐难受,一种根深蒂固已经定在她脑海里耻辱的痛,由她的丈夫,亲自说出口。
“够了!”他终于发怒。
她缓缓退离了几步,“就算你找到我,我不会跟你回去,回不去了。”
第一次逃离,他千里追过,那是她负气任性,还能原谅他要了一个女人,再恨她也知道在他性命垂危时,她那么在乎,那么认定她爱得放不下他,放下自己的身份,回了那帝都,卑微得只能在黑暗里才与他相见一次。
他在她身边放了那么多暗影,以为护她安全,甚至将她藏于佛柳山庄,可是,她要的只是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能暖心暖身,而不是她每天都在盼望他什么时候能来看她,胆怯得离皇宫都不敢靠近,不能让人知道他与她这样一层薄透的关系,他一直以来高高在上,她是被人瞧不起的那个。
爱得那么低了,她忍了,可还是有人见不得,不给她活路,换来的,是指婚遗诏。
那个公主府,她已经无法去面对莫若,那个皇宫,她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一面与他虚与情意,一面却又能背着他商议逃离,她觉得自己的心真复杂,已经弄不清,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坏,怎么可以这么心硬。
这一次,她认真的,绝不回去。
转身,背后很快传来凉飕飕打入她脊背的冷音,属于他的。
“回不回,由不得你!”
怒极能划出火焰的眸子,如璀璨火点,在她身上燃烧。
那一刻,如电击般停住。
“你非要这么逼我?”身体不能动,她只能笑了笑,“你这么做,带回的只会是我的尸体。”
“若你敢死,公主府的人会因你陪葬,包括琉璃。”
又是这招,以死威胁。
如今,她连死他也要管,这条命是不是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笑,成了低笑。
“看来,你是不肯放过我了。”突感身体的痛,她还是忍着,道,“皇甫衍,你不觉得我很脏,我这样的人,一个对你不忠又已经不爱你的人,你带我回去,是想让我继续痛苦还是你想看我的笑话?”
温热的气息,散在后头。
紧贴着。
他开了口,相比方才的怒,他似乎又再想了些什么,比较平静了许久,但一出口还像是有一层薄霜冷罩着,“你真的,那么想离开?”
以致,用那么毒那么卑劣的话语激他,令他心口难受。
那么的,贬低她自己。
“无时无刻。”都想离开,她咬了咬唇,额上细数一层细汗,珠白的唇咬出了一点润色。
“我给你机会。”
清润的声音吐出。
她一呆,身体已经能动弹,手上,被他塞了一个东西,约摸五六寸长,她能摸得出来,是一把匕首,他随身之物。
“什么意思?”她紧握着手中利器。
“杀了我,你就可以走。”
“你疯了。”
“是被你折磨疯了。”他低低一沉,手掌,覆上她拿匕首的手,“你不信我,那我就把我自己的命交给你,足够你信。”
她笑了笑,“我杀了你,我也会被人杀的。”
这种蠢事,她怎么可能做,当藏在暗处的勾弋谷云是摆设么?
他声音再低,“若你真杀了我,我保证,不会有人为难你。”
“你人都死了,还怎么保证我的生死。”她又笑。
“白衣女子会护你生死。”再一句,背后,声音悉碎。
是了,还有个无处不在不知踪迹的白衣女子,若真一不小心把他杀了,他连这后路都已帮她算好,不对,应该是他为自己谋算得很好。
“你以为,我不敢下手,一定舍不得伤你,对不对?”她低低一笑,脸色却是微白,芊玉的手,紧抓匕首,颤抖。
杀不杀,与信不信,是两回事,他却偏偏将这两者混为一谈。
杀他,她可以走,即便他把命交给她,她也不信他。
不杀,她离开不了。
他在让她为难,让她选,以他命作为代价,不得不说他又高明了些,不再用其他人命威胁,他用他自己。
真的以为,她不敢动手么?
当真的想离开一个人,一定会很狠的对待那人,即便两败俱伤,心神劳痛。
“你的命,我不稀罕。”
琉璃一直背过身,是根本不敢正眼看那边,这一下被逮住,琉璃几乎都已晓得定是逃不过回宫的命,皇上对公主即便再温善,也总有怒时,公主千方百计要逃,皇上怎可能无动于衷。
再说,若是皇上知道公主……更加不会轻易放离。
琉璃更纠结,那件事,到底要如何说出口才好,现在这个氛围,是不是该对公主说的时候?
“琉璃,我们走。”
神思之中,琉璃回身,却只见公主淡淡一句,利索上了马车,帘子盖住了人影。
而那边,琉璃稍稍敢望了一眼,心凉顿住——
忽略掉飞速赶来的勾弋谷云,忽略掉那人阻止勾弋追去的手势,忽略掉那人掩着胸口,隐忍抽痛的表情。
她只看到,一把匕首,深深刺入那人胸膛。
是刺客?
不对,这里哪里来的刺客,不然就是……琉璃瞥向车内,震撼了一瞬。
公主,伤了皇上!
久不见琉璃上车,解忧又掀开帘子,容色轻白,气狠道,“琉璃,上车。”
琉璃呆呆愣愣,不舍看了那边,又看公主,迟疑一会儿,上了马车。
两人坐在车里一会儿,这才想起,马夫都走了,哪还有人赶车,琉璃对赶车这种活不熟,又只好看向解忧。
解忧低首沉眸,神思了十万八千里,压根也没注意到这车走不走,直到腹下微微疼痛,抽回思绪,掀开车帘。
没赶过车,至少见过,正要拿起鞭绳,顿了顿。
鞭绳另一端,被人拽住。
抬眼,对上他的眼神,再看那方才被她所伤的地方,匕首已被他拔掉,许是有人撒了药粉,作了简单处理,她别过眼,冷淡了音,“你还想做什么?”
“我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我知道我要的,就一定要留住。”他一字一顿,凝冷霜华的嗓音,“我说过,绝不放你走!”
“你方才也说过,只要我杀你,你放我走。”
“我没有死,那一下,你不够狠。”他冷笑,“不算!”
她咬牙切齿,腹下的疼痛更紧了,暗骂他这混蛋说话不算话,就知道他说出口的话,反复无常,不会是真的,把命交给她,说的那么认真,到头来还不是骗她?
骗她,真的把他伤了,他却想说不算就不算,那么冷酷无情。
是不是还想她再刺他一刀?
真恨,那一刀怎么就不能狠下心刺得更深一点。
又冷了话锋道,“你想反悔,怎么说你都有理由,但我也告诉你,想让我回去,除非我死!”
许是情绪太激动,说完,腹处突然剧烈一疼,弯下腰,她紧悟着肚子。
“解忧……”
他冷漠的表情瞬间化为一脸紧张,要去碰她。
“你……走……”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身子颤栗,惨白的容色,眼皮子轻敛,最后一抹意识,跌在他温柔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