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宫。
解忧以为皇后因太子一死一定是迁怒琪妃,琉璃这般慌张,定是皇后找琪妃麻烦去了,琪妃好歹也是衍儿的母妃,他不在,她可不能让琪妃被人欺负,她得去长长气焰,反正已经与淑妃撕破了脸皮,再多一个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
幕夜下,当她踏进未然宫的时候,没有皇后的影子,连宫人的影子也少的可怜,冷冷清清的一座宫殿,像极了冰冷的冷宫。
没有人通报,解忧便直接进入琪妃寝殿,琪妃微微咳嗽,半躺在床榻边,此番模样,像极了卧榻的垂死之人,似乎还与静怡在争辩什么。
静怡又气又恼,看着娘娘勉强只能喝下半碗粥,又逼问她宫外发生的事,心里又是微疼,“娘娘……”
解忧哽咽了音,“琪妃……嫂嫂。”
不敢相信,未然宫真如一座冷宫,宫里除了静怡还有另外一个伺候的宫婢,再也没了别的人,而琪妃这样子,显然生了病。
听到声音,一望后面,静怡有些欣喜,似是看到了求救的信号,赶忙行了一礼,“奴婢见过长公主。”
琪妃有些惊讶,又开启苍白的唇,看向这边,“解忧怎来了?”
算算,她与琪妃,已整整四月多未见过面,自从那一句——解忧,你可希望衍儿当皇帝?
她一直没有给回复。
解忧走过去,静怡退开着些位置,让她有空间沿坐在塌边,“解忧来看看琪妃嫂嫂,嫂嫂病了,怎么也不喝药,还有未然宫的宫人哪去了,我进来都没见到一个,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琪妃笑道,“不过是小病,休息两日便好了,喝药也伤身,至于那些宫人,闲她们碍手碍脚,打发了,解忧,今日宫外头有些乱,发生了何事?”
解忧撇了静怡一眼,后者苦皱着眉头,微微朝她摇了摇头,解忧似乎一瞬明了,琪妃卧榻,静怡恐怕也不想琪妃有烦扰,一定没有告诉琪妃太子亡命的消息。
“没有。”解忧答道,“一切都好,琪妃嫂嫂还是专心养病,病好了,自然什么都好。”
琪妃苦笑,“你们别骗我了,静怡不肯说,连你也要瞒着我?”
“嫂嫂。”解忧有些撞破的尴尬,可却又不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说太子死了,很可能罪魁祸首便是衍儿吧,这样,琪妃只怕会更急病。
即便她相信不是衍儿,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再者衍儿不在帝都,嫌疑更重,那死去的人,可是太子,不是随随便便可以不计较的。
想到皇后那冷冷的目光,解忧只是担心琪妃又会因为这事受影响,毕竟一个早已不得宠的人,没有说话的分量,皇后权力在手,想拿琪妃怎样都可以。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我自己出去听。”温可琪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静怡一惊,解忧连忙制止,“嫂嫂!”
温可琪坐在床边,冷了音,“静怡,你说!”
她不能拿解忧怎样,可自己信任的宫婢却是可以用狠手段,若非出了大事,解忧怎会无缘无故来未然宫,而且她猜,这件事,很重大。
“娘娘。”静怡咬牙,又抬眼像解忧求救,解忧方要开口,温可琪又一次冷冷喝道,“你要不说,便当没我这个主子,拿起你的东西,滚出未然宫!”
“娘娘,奴婢死也不走!”
静怡也是倔,她不明白娘娘为何要遣走未然宫的宫人,可她隐隐觉得娘娘这是在断后路,即便怎么赶,她也不能走,她不能让娘娘一人面对。
“你!”
温可琪气的发抖,胸口憋闷,一吐血又吐了出来。
解忧一惊,没想到琪妃病的如此严重,又慌又乱,“嫂嫂,你……”
静怡更是一脸愧疚,略微哭泣,“娘娘,娘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惹娘娘生气了,长公主,静怡求您,求您去请太医,娘娘一直不肯医治,这样下去,娘娘会受不住的,公主!”
静怡看向解忧,希望求得一丝帮助,解忧有些不忍,若是让衍儿看到他母妃这般样子,她也会过不去,便想起身。
“解忧。”
手,被温可琪死死拉着,“没用的。”
“嫂嫂,你说什么,嫂嫂放心,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定会把嫂嫂治好。”解忧担忧。
温可琪低首苦笑,她的身体她最清楚,何况谁都治不了的……
“解忧,你跟我说,是不是皇上,又吐血昏迷了?”
皇上?吐血?昏迷?
解忧闪过一丝不安,看向悲苦的静怡,又看了一眼进来许久未出声皱眉的琉璃,一瞬清醒明白了,皇上不是不去东宫,而是他自己也……
为什么?
皇甫劦的身体如此差了吗?难道上次十皇子死时的吐血昏迷,并不是装的?
可这到底,怎么回事?
思绪顷刻间混乱无比,看向床榻边沿的琪妃,道,“嫂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温可琪看了琉璃静怡一眼,两人自觉相视一眼,退出了房间,温可琪这才抓着她的手道,“解忧,你跟我说,太子有没有出事?有没有?”
“他……”解忧纠结一阵,咬了牙,又视死如归似的开口,“死了。”
“死了?”温可琪的身子突然颓废,又死死抓着她,冷颤着问,“谁做的?是衍儿,还是……皇上?”
解忧重重一震,连琪妃也怀疑衍儿么?
可皇上,琪妃怎突然怀疑皇上,他再怎么狠,也不至于把自己儿子都杀光,这不是绝后吗!
解忧吞了吞咽沫,解释道,“听说,是太子意外遇到强匪,强匪劫了财之后,又杀了人。”
“不,不是,一定不是!”
温可琪频频摇头,否定这个意外,却硬是不肯给解忧说原因,急的解忧也是团团转。
琪妃,到底知道什么?她怎么会先前知道皇上会吐血,又怎么知道太子会出事,太多太多的谜团,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
“这么快了么……”温可琪呢喃着,悲苦的闭了闭眼,从未想到过,这一刻,来的如此快,为什么?
明明皇上的毒,不应该的啊,她已经两年没有再用那香,不可能的……难道皇上身边的谁……用药引子催发皇上毒性……想更提早结束皇上生命……像皇上对待冥解忧一般……
以牙还牙。
冥解忧,那么多人守护着你,谁敢动你,他们便让谁死,即便皇帝也不例外!
她温可琪也是其中一个守护者,甚至不惜从入相府起便对皇甫劦用毒!
她这么做无怨无悔,主子救了她一命,她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可衍儿不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冥解忧身后的家族多么强大。
她不希望衍儿最后落得下场与她一样,衍儿也可以不必费心费力去活在那个家族之中,去为那个家族效力,更可以不必被家族束缚。
可衍儿最近的所作所为……
难道他们也想让衍儿当皇帝,这就是主子的选择吗?会有人比皇甫劦更合适皇位,主子那句困扰皇甫劦多年的话,指的是衍儿?
不,她不想让衍儿称帝,即便他为帝也与主子组建的家族抗衡不了,她不能让衍儿淌这趟浑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却面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即便皇甫劦建了晋国快十年,除了除去藩王,除了杀了几个人,他又做了什么改变,整个控制权,实际上还在那家族手里,那些死的人,不过是那家族的弃子罢了。
闻到喉咙尖口传来的腥味,她苦笑,是的,她也是一枚弃子了,因为,两年前从她不再对皇甫劦下毒起,她背叛了家族,知道太多秘密。
皇甫劦的死期,同样,是她的死期。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一旦说漏出口,不止她,连知道的那个人,都会一同灭口,这些秘密,她只能压在心底,永远都不能说。
解忧看着越来越恐惧的温可琪,反握紧了温可琪的手,“琪妃嫂嫂?”
温可琪突然看向解忧,身子一滑,从床沿边跪了下去。
“嫂嫂,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解忧急,却怎么也弄不起她,解忧只得陪她一同跪伏。
“公主。”温可琪改了称呼,“我有一事相求,若公主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
“琪妃嫂嫂说什么客套话,您是我敬重的人,何必求,您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办。”解忧很郑重。
温可琪苦涩摇头,她在那个家族中,地位太低,重重层次,上头的人物一个又一个,若是她有朝一日知道那个家族的存在,还能这般敬重她吗?
“公主。”温可琪抬头,深深望进解忧眼中,额头贴着地面,又重重磕下一个响头,“我只求你,无论将来衍儿做错了什么,我求你,保他一命!”
解忧慌乱,受不起她这般的大礼,却硬拉不起她,“嫂嫂,也当解忧求您了,您起来好不好,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定,说不定……我还得求他保我的命。”
是啊,太子死了,三皇子死了,十皇子也死了,年仅五岁的九皇子堪当不起大任,这皇位,皇甫劦一定会交给衍儿的,他若为帝,怎还会要她的保护。
见她还不反应,解忧急了,“嫂嫂!”
“求公主答应!”
解忧无可奈何,“是不是只要我答应,嫂嫂就起来?”
“是。”
“好,我答应,无论将来衍儿遇到什么麻烦,我一定帮他扫除,无论他做错了什么,我也帮他搞定,总之,我活着,衍儿便活着。”解忧咬牙,一口气说出这段话,脸色已是微微红晕,该死的,怎么有种生死相依的感觉,可这诺言,却不是亲口对他说。
总之,都一样。
除非哪一天,他不需要她了,她也绝不会打扰他。
温可琪一喜,“谢公主大恩。”
“嫂嫂,您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温可琪点头,起身坐在了床沿边,她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可至少解忧这道屏障,会护着衍儿。
解忧擦了擦汗,折腾了大半天,差点忘了目的,“嫂嫂,我去帮你请太医。”
温可琪微楞,最终还是点了头,太医来了又有何用,只要她施加一点威严,她毒入筋骨无药可解的消息不会传给任何一个人,无论解忧还是衍儿。
解忧起身踏出一步,后头又响起琪妃的呼唤,轻轻的,沉沉的,不忍碰碎这方才好起来的气氛。
“解忧。”
回头,解忧看着琪妃不明所以。
温可琪却是淡淡一笑,“解忧,你喜欢衍儿吗?”
解忧发蒙,脸顿时烧红,“我……我……”
承认吗?在他的母妃面前?可她却口口声声唤他的母妃为嫂嫂,这种关系,她太难定义,她可以不介意身份,不介意地位,可其他人,会对他有看法。
还是不能啊,他想要什么,她可以帮,不需要,她可以远离。
可,她无法承认。
温可琪看出她似有为难,又道,“如若你喜欢,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喜欢。”
即便这个想法,她也夹杂着自私,只有解忧的心栓在衍儿身上,那些家族人又能耐衍儿如何,即便日后成帝,有解忧的帮助,谁也不敢动衍儿半分。
江山,美人,皆得。
看着那道通红脸面的蓝衣影子匆匆落下一句‘我去请太医’便夺门而出,温可琪在心里默默补了句。
解忧,谢谢你,喜欢他。
长乐宫。
解忧让琉璃去请了太医到未然宫,她却不好意思待在里面,想起方才的问题,解忧抚了抚心脏,跳的有点快。
琪妃问了,甚至不厌恶,是不是代表她不反对?
真的……不反对么?
解忧挥去不切实际的想法,往自己宫殿走去。
回到长乐宫,才坐下,立即有一名宫婢端了一碗浓浓的药汁上来,“公主,时辰到,该喝药了。”
解忧嗓音淡淡,“放下吧,等会儿喝。”
宫婢似乎不罢休,跪伏着,手上的端盘稳稳地,似乎不亲眼见着她喝下去,便不肯走。
自从吴太医看过她,给她重新定制了药方,之后送来的所有一概药物,她都没有喝过,趁送药侍女离开之后,全部倒掉。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更知道皇甫劦不会好心真给她‘药’喝,多半里面还夹杂什么东西,她若喝了,那才是在自己断送自己的命,她还不傻。
她不打算喝,也没人能奈何她,既然这宫婢这般顽固想要看她拿碗喝药,那就……一直跪吧。
解忧执笔练字,在她眼里,那是毫无章法的字体,非常的不漂亮,可她还是练,练字能让她静心,能她想通许多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宫婢的手开始有些抖了,药汁还不甚洒出几滴。
解忧伸了伸懒腰,碰了碰碗杯,宫婢一阵惊喜,眼看着自己的任务便该完成。
可解忧却又缩回了手,皱眉,“这药都凉了,怎么喝?”
“奴婢、奴婢这就去热一下。”
“等等,你当这药是菜,想热便热,去,重新熬。”
宫婢不敢抬头反抗,显然看出来这是为难,只得咬牙承受,“……是。”
婢子端着盘子小心翼翼的出了门,方好进来看到这一幕的琉璃叹了叹气。
公主倒也是学会如何折磨人了,还好现下皇上是昏迷着,若是让皇上知道公主这般刁难他派来送药的人,指不定会亲自来看公主亲自喝下去才放心,依皇上的性子,这完全可以做到!
看到琉璃,解忧方才强装起来的气势瞬息焉了下去,活动活动胫骨,很随意的坐着,每天在别人面前装样子,实在是太累了。
琉璃看向公主,又叹了一大口气,公主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什么品行,怕只有琉璃知道的一清二楚。
“琉璃,琪妃嫂嫂怎样了?太医怎么说?”
“公主放心,太医说只是些寻常小病,休养一两月便好了。”琉璃看着她,又嗔怪道,“公主应该担心自己才对,明明身体病着也不喝药,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不过,皇上的东西,的确也不能乱吃。”
说着最后,琉璃也是小心谨慎了,还偷偷撇了一眼周围,生怕自己身边插了个什么眼线。
要数这么多年活的最累的一个人,要数琉璃,没有哪一天不担心过,这丫头,解忧想,等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补偿补偿她。
解忧又端正着坐了起来,道,“琉璃,再过十多天,就是衍儿生辰,你说我该送什么好?”
“这个……啊?”琉璃咂舌。
琉璃可记得七皇子离开皇宫之时向公主道别,公主可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七皇子才出去才一个月吧?
公主对七皇子的态度,似乎,好像……又好了?
那些以前的事,死去的人,公主,已经忘了吗?
也对,忘了更好,毕竟人不是活在过去,若是因为过去不珍惜眼前人,那种痛会比以往的失去更痛。
公主,终于想通了。
解忧淡淡一笑,自己真的,放下了吗?
她没有放下,因为那一切,是她的错,她不该怪在衍儿身上,更不该迁怒他,而他承受了这么多还能如常对她,她若还是任性不理,她自己会过不去。
至于太子的死,无论别人怎么看,她选择相信衍儿,他不是个杀人入魔的人,三皇子只是意外,他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兄弟!
说起来,这可是她与他这几年和好以来第一个生辰,她一定要做的让他难忘。
太子灵柩只在东宫设了三日,便移去奉天殿,皇甫劦晋国初建之时便已在一处地方开始为自己修皇昭陵,皇昭陵又分为好几片,三年前完工,但今年年初,皇昭陵有处动坍,皇甫劦还发了脾气,便一直在修,还未完工,只等皇陵修缮完,便将太子封墓入葬皇昭陵。
几个妾室已被赐死殉葬,但有一个人例外,听说那位随太子去蛟河郡的良人许娇儿不在宫中,似是想逃这被赐死的厄运,皇后已命人去抓捕。
灵柩被抬出东宫那一日,是个阴天,所有宫人皆着丧衣,举过同丧三日,解忧也不例外,不过为避免与皇后冲突,除了上三炷香,解忧没有再去过东宫。
这几日,皇上略有清醒,偶隔一日便上一次朝,但下面的大臣却也瞧不出皇上这身子是好是坏,不过半年之内,接连死了三个儿子,绕身子是铁打的皇帝也折腾不起,皇上子嗣不多,却也还留了一个七皇子与九皇子。
在太子发丧之后,朝堂也并不平静,接二连三的奏折都是另立新储君。
七皇子与九皇子,必然是这其中选一个。
只是,九皇子还只七岁,年龄太小,还处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而七皇子快十五,他的能力,所有人都见识过,只不过其母出身太低贱,若是让其母成一国之母,未免太过高估,而现今徐皇后并未有何过错,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削其后位,唯一最好的办法,是让七皇子过继于徐皇后膝下。
但皇上至今未表态,冷眼坐在金椅之上观看底下一群人的舌战,最后直接一拍奏折,散乱承乾殿,放下一句话,谁若是再提立储,直接斩了。
自此,朝臣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