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沟峡。
一方地势险峻的山林,是蛟河郡与通榆郡以及其他邻郡必经之处,多半商业镖车所经之地,自此,在此处安寨打劫镖车掠夺财务的强匪更是数不胜数,不少人甚至将此称为土匪窝,而这方土领最大的寨子,便是水沟寨。
山顶半腰,奢华的寨子外院,弟兄们数起方得来的财宝,两眼冒贪,为了庆祝今日又获得一批宝,可谓是一醉方休,酒瓶子倒了一大堆。
大堂内,虽没有前院那般乱套,三大当家却也是美女拥怀,酒壶倾廖,还有几位弟兄客气的奉陪。
“葛大当家此次确实收获不少,不过在下看来,这些东西,实在不入眼。”
说话的,是仅次于坐在葛大当家下方的人,却也是所有人不敢不敬的人。
不过这个人,却是全身黑衣连帽,遮住了眼睛,低着首,完全只露出下颌,除了看清他嘴唇话音挪动,除了只知道这是一个少年,嗓音清秀。
“这次行动,若不是夏兄弟提供情报,我等怎能轻易识破威远镖局的手段,差点便让他们混过了水沟峡,如此多宝物,到手了才安心!”葛大当家露出满意的笑容,举起酒杯,“来,就让我们三兄弟敬夏兄弟一杯。”
在座的人纷纷举起了酒杯,那少年却是唇角微笑,将桌上酒杯玩弄于指尖,“葛大当家,在下还有一宗生意想要与你做,不如现下便来商量商量。”
“哦?”葛三当家放下酒杯,来了兴趣,“夏兄弟方才说这些东西不入眼,那这次,便是些能入流的东西了?”
“这是自然。”少年依旧是唇角微弯。
“夏兄弟说说,这次又是什么?”葛二当家似也是兴奋起来了。
少年放下勾着的酒杯,往后的懒椅依靠,神情放松,“在下也不知道。”
“在下只是收到消息,明日申时之后,那队人马将会出现在水沟峡,总共二十多人,他们是一路急赶,所以不会水沟峡多做停留,一定会连夜穿过此地,那些人来头很大,光是他们身上随便一块玉佩便也是价值连城,在下猜,他们极可能是某个路过蛟河郡的富豪大家,尤其是那领头的人,自命不凡,扬言不怕这水沟峡的人,甚至还想收了这水沟峡的寨子,只不过,在下也只是听线人说起,那人是不是真说过这话,便不得而知了。”
“呸!”少年方说完话,葛三当家便明胆吐了一口,“这人竟不敢把我水沟寨放眼里,老子倒要瞧瞧他有何能耐,居然想连夜穿过水沟峡,这可是老子出生以来从未闻过之事!”
“大哥,这宗生意得做!”葛二当家附和,光是想到那富豪大家身上的珠宝,便是心痒。
葛大当家却是有些犹豫不定,淡淡的放下了酒杯,眼瞧着少年,“夏兄弟,这消息,可是准确无疑?”
葛大当家好歹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主,说他贪财想要壮大水沟寨那是没错,可没理由便这般直接信任一个人的话,即便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他也不得乱了分寸,只因为,他是这水沟寨的主,他不是为自己,是为整个寨子着想,为兄弟着想。
“不假,在下以项上人头担保,那队人马一定会出现在这水沟峡。”少年嗓音清淡,“就看葛大当家敢赌不赌这一次。”
“大哥,若真有这等好事,我等该抢了些,否则让水沟峡其他那些寨子知道,财宝可得落入他人囊中了!”
“大哥,二哥说的对,我们水沟寨百多号人,还怕了那二十几个不成,如若没宝,大不了杀他个片甲不留,官府也不敢管我们!”
“大哥,此事不能再犹豫!”
葛大当家还是深锁着眉,淡看了少年一眼,“夏兄弟上次帮助我等,我已是感激不尽,不过这次,打算先犒劳兄弟歇手几日,不怡再行动,夏兄弟的美意,我等心领。”
“大哥!”葛二当家看着上头的人挥了挥手,咬了咬牙,不好再说什么。
葛三当家亦是一脸悲痛之色,想到与那些宝物失之交臂,怎能不痛,偏偏这大哥今日也不知怎的,竟然也不动心,与平日里的威风完全不同。
难道,大哥是怕了?
“莫让这等小事坏了我等与夏兄弟的关系,若还有机会,我等还期待和夏兄弟合作一次,干一场大票!”葛大当家立即笑脸相迎,举起杯子,“来,让我等今日一醉方休!”
少年又靠了回来,拿起杯子相敬,略有惋惜之意,“既然如此,在下也只能期待下次了。”
月夜,盈白。
酒宴结束后,已是深夜,少年并不是水沟寨的人,也不会留宿在此,便冒着寒夜向山下走去,黑黝黝的山林,此刻并不寂静。
黑帽下的少年弯唇冷笑,故意饶了几个弯子,才在林子深幽处停了下来,朝身后清冷道,“我知道你跟着,出来吧。”
“嘻嘻。”深林中出现一抹娇铃的笑声,一抹黑闪的影子及时落在了少年身边,“婷婷就知道夏哥哥厉害,平时我这般跟着三哥,他都发现不了呢。”
“那只能说明,你比你三哥厉害。”少年淡笑,眼前的这名女子,是在水沟峡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水沟寨既蛮横无理,又霸道无法无天的大小姐,葛婷婷。
这位大小姐一眼便看上他,的确是个意外,不过对他来说,用处很大。
“不,是你厉害。”葛婷婷笑着,“你若是有机会与我三哥打一场,我赌你赢。”
“是吗?”少年继续闲聊,“你三哥最恨别人说他不强,你这妹妹怎还这般诋毁他?”
“三哥宝贝着我,即便诋毁,我想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葛婷婷借着说话的趋势,又近了他一步,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她脸上更是一红。
他却不介意,甚至借她靠近,虚搂着她腰肢,“婷婷来找在下,在下猜,是你三哥让你来的吧,说说,你三哥给在下带了什么好话?”
他说话的这样子,虽有些正经,可手的动作,却略有调戏的意蕴,葛婷婷脸更是红晕连连,他可是第一个靠近她她却不抗拒的男子。
靠他这般近,她更也看清了些许他帽檐底下的容貌,虽是黑夜,对她这习武之人来说也并无多大差别,看着他的眼瞳,更是有些痴了。
这般的男子,太好看。
她娇羞得略低了头,却也是虚依偎在他身上,“你那般聪明,不用我明说,定也猜到了。”
少年略带笑意,“你大哥不信在下,你们兄妹俩便如此信在下?真不怕今日所提的消息,全是假的?”
“很怕,但三哥说,男子大丈夫便该勇敢闯荡一回,不能总依靠着大哥,所以此次三哥是势在必得,再者夏哥哥与我水沟寨无冤无仇,又何必作假消息害我水沟寨,所以婷婷信夏哥哥。”
“你放心,那消息不是假的,在下其实也担心,怕你们不是那队人马的对手,你大哥的犹豫,也并非不是不相信在下,山寨才干过一大票,寨子弟兄们应需休整,若是再做一次大的,只怕弟兄们没精力,其他寨子更会挑衅,你大哥其实很会为寨子着想。”
葛婷婷点头,方才还在怪大哥太顽固,没有一点寨主威严,现下听他一言,大哥所考虑的事情远比她多,对大哥的敬佩之意又燃深了回来,而对他,更是信任。
“夏哥哥,那我们现下该如何做?”
“明日申时,水沟林内,你们只需埋伏便成。”
第二日,水沟林外层,酉时三刻。
一队人马,领头人衣衫华丽高贵,带领身后一众便衣侍卫,急路奔驰,扬起枯叶无数。
身旁一侍卫忽然急喝道,“太子爷,现下天色已晚,不宜再进入水沟林,林子中强匪甚多,属下恐太子安危!”
前面领头的华服男子,急刹了马步,勒着马儿悠悠晃晃,抬头往后微撇,这容颜,正是晋国太子,皇甫邺。
皇甫邺冷瞧了那侍卫一眼,道,“不过是个土匪窝,本太子有何惧怕?”
“太子爷。”
一声女子声响起,再看那女子却是男子装扮,勒着马儿行到男子身侧,“妾身看这侍卫说的有理,水沟峡强匪居多,太子爷身上又带有财务,难免他们见财抢劫,加之天色已晚,我们不过二十余人,若交起手来,未必是那些强匪对手。”
“娇儿,本太子认为你该补充一句,他们不仅劫财,还会劫色。”
许娇儿脸色唰一层惨白,强匪如何残忍她不是不知道,而是身为太子妾室,太子却如此说出这段话,即便是真的不把那强匪放眼里,又何必如此羞辱她。
再者,这二十多个人唯她一个是女子,即便扮成男装,若真被强匪抓了,被认出来是迟早的事,至于被认出来的后果,她比谁都清楚!
太子奉皇命治理蛟河郡洪灾,不知为何却独独带了她来,她以为至少在他心中她有些分量,可笑的是,她不过是个他泄愤的工具,与她上床念着的人名,却是别人!
见到她脸色,皇甫邺却又冷笑着温柔道,“娇儿,方才本太子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不过若真是遇到强匪而我等又不敌的话,我会选择杀了你,也不会让你被别人碰。”
许娇儿浑身冷颤,偏了首,死咬着牙没有开口。
“天色确实不早了,趁天还没黑,尽早穿过水沟林。”皇甫邺发话,抽了一鞭子,马儿飞驰,后面一众本性的侍卫不敢再开口阻扰,只得驭马跟随太子而去。
有些不对劲,先前的侍卫这才发现许娇儿没有跟上来,又急道,“太子爷,许良人她……”
“随她。”
皇甫邺抛下没有温度的两字,继续赶路,他要回去,而且尽快,来蛟河郡治水患至今,已经有两个多月未见她,加之皇甫衍定日日夜夜守在她身侧,想到这儿,怒火难忍,胯下的马儿跑的更快了。
水沟林深处。
葛婷婷附着身子,钻在草丛里,耳边已传来不少弟兄抱怨,“三当家的,这申时已过,也没见半个人影,莫非是传错了消息。”
“就是,这年头,谁还敢连夜过我们水沟林,那真是找死!”
葛婷婷本想训斥几句,听到些动静,又连忙喝道,“别说话,听,有马蹄声!”
葛三当家便着耳去听,心内一喜,果然,听着马蹄声数量,与夏兄弟所说不假,为保险起见,他这次可带了寨子一半人出来,就为围他个水泄不通,好来个瓮中捉鳖,他便不信,这多么人会拿不下那二十多个人。
眼看着声音越来越近,几十个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看着葛三当家的手势,若夏兄弟说那些人身上带的宝物值钱,这回,大家伙可得开开眼界了。
葛婷婷此刻也是提了气,看那些渐渐落入圈套之中,见三哥手势放下,枯叶内隐藏的绳子飞速弹起,给了马儿狠狠一击,大半的全都狼狈的摔倒地上,连皇甫邺都不例外。
“给我上!”
四面八方,一群人迅速崛起出来,将二十多个人开始靠拢的包围。
“不好,是强匪!”
看到这架势,有个太监已经腿软发抖,不过这批侍卫也并非庸才,凌厉的几个已执起了刀剑,朝强匪冲杀而去。
皇甫邺拔剑,迎面而来便是葛三当家的大刀,他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得以抵挡,连连后退了几步,怒喝道,“我是太子,敢拦我的路,你竟不要命了!?”
“呵,太子?本姑娘还是公主呢!”听到这边的吼声,葛婷婷冷斥道。
葛三当家也是嗤之以鼻,开玩笑道,“你这太子也太窝囊了吧,居然能栽在我等手里。”
话完,举刀再次朝皇甫邺袭去,葛婷婷本还有点心思去数这个太子能接自己哥哥几招,不过数到第五的时候,完全是冷嗤笑了,这样的废物,也敢自称太子。
皇甫邺不敌,身子翻滚了数米,情急之下,撤出太子象征之令牌,“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太子令,你们若敢动我,本太子会灭了这水沟峡!”
“呦,三哥,这金牌打造得不错,应当值个价钱。”葛婷婷再次冷嘲热讽,完全不把那令牌放眼里,可葛三当家盯着那令牌,却没有回复葛婷婷的话。
葛婷婷没见过大世面,更没去过官府,连衙门什么印章令牌都不知道,更别提眼前这个黄金造的令牌。
而葛三当家却是有些清楚,金色令牌不是谁都可以用得起的,再看眼前这男子的华服,心道,难道他真是太子?
夏兄弟说这批人身上财宝价值连城,若真是太子,有这般财力并不奇怪,扬言要灭了水沟峡所有匪寨更不奇怪,太子一令下,想要灭了个水沟峡不过是口头几句话,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便可以做到。
若这人真是太子,他该怎么办?
葛三当家思考一瞬,葛婷婷已然拿鞭子抽了皇甫邺一下,葛三当家想阻止已来不及。
身上一道鞭痕火辣辣的疼,皇甫邺咬牙,“可恶!”
若他出去这片林子,第一个便启奏父皇把这林子强匪给缴了,他可不是个好被人欺负的人!
葛婷婷来了兴致,还想再抽,葛三当家忽然扯住了鞭子,葛婷婷不明,“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葛三当家深思皱眉,才开口,“放了他们。”
“什么?”葛婷婷确信没有听错,“三哥,你是疯了,放了他们就等于放虎归山,栽在我们手里的人,可没有一个人能安然无恙的出去,这个人,我杀定了!”
她还想再动手,葛三当家却硬是将她拦住,“婷婷,这件事太大,回去请示大哥。”
又低声在她耳侧道,“他的令牌,似乎是真的,走为上策。”
是……真的?
葛婷婷咽了咽吐沫,若是真的,她可闯了大祸,劫了太子甚至还抽了他一鞭子,这罪名灭九族还不够!
“弟兄们,撤!”
葛三当家一声冷喝,几十人抽了冷气,好不容易打到这个份上,财宝要到手了,弟兄们受伤不少,死了几个,这种好时候,葛三当家居然让他们撤?
葛婷婷一脸茫然,看着地上被三哥打的受了伤,嘴角留了血迹的太子,再看那太子冷厉的眼神,浑身一哆嗦。
见弟兄们还磨蹭不走,葛婷婷直接抽了自己人几鞭子,“还不走,等死啊!”
弟兄们见平时霸道的大小姐也慌了神,个个拔了腿子,跟着三当家往回走,葛婷婷遂也不再理会太子,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葛婷婷还是有些不安,又忽然想起什么,对葛三当家道,“三哥,你们先去禀告大哥,我还有些私事……”
葛三当家回头,来不及劝阻,葛婷婷已跑了数米远,他不放心,指了三个人跟着前去,自己则继续往寨子赶,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大哥处理才行!
水沟寨。
葛大当家知道此事,脸色一差,直骂他蠢货,若那人真是太子,更不应该放走,应当直接杀了才是!
葛三当家不明,“大哥,他可是太子啊,杀了他不就是与朝廷为敌,若皇帝派人前来剿灭,我们如何能抵得过朝廷大军,不把他放走,他定会记恨我们。”
“放走才记恨!”葛大当家大憾,“他若是太子,你如此待他,日后他定会血洗水沟峡,朝廷几万大军,莫说水沟寨,便是水沟峡所有寨子联合起来,岂能敌得过?”
“大哥,那怎么办?”事关生死,葛三当家此刻也有急色。
“太子……还在水沟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