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回了宫,在宫门口便遇见了禁卫军大统领西陵臻,似乎是在有意等她一样,又似乎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令她不得不怀疑西陵瑞派人跟着她,一回帝都便让人通知了西陵臻。
不过也好,管他有意还是无意,省的她还要与宫门侍卫一番口舌之争才能入宫。
“公主请便。”西陵臻将她送到长乐宫便直接离开,除了先前的毕恭毕敬,路上没说过一句话,哪怕一个眼神。
解忧想,是不是每个人都认为与她说话是种晦气?还是,皇甫劦身边的人,都这么对人冷淡?
长乐宫。
琉璃每日在宫门口盼望着,急的都让人以为她发疯,这下见到解忧回来,又是一把泪,各种各种嘘寒问暖。
偷偷瞟了一眼身侧,解忧才把琉璃拉到卧室,悄悄问道,“琉璃,我离开这十多天,长乐宫没发生什么?还有,在你们眼里,我是怎么离开的?”
问完,解忧又觉得好笑,似乎上她每回离宫又回宫,总得关心她是怎么离开,即便流言与她的亲身实际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琉璃纳闷,道,“公主,长乐宫倒没什么,公主离宫,皇上给皇后说,公主是与二公主打伤了宫廷侍卫,私自出宫游玩去了,哪知道半路被谋反的嘉禾王世子给劫走,甚好西陵将军将公主给救了下来,只是没能救回二公主,而且,公主,奴婢还听说,二公主对那嘉禾王世子甚是倾慕,不惜跟了嘉禾王世子连起来反皇上。”
说道最后,琉璃也是悄悄压低了声,生怕在这暗处与公主嚼舌根会被人听见。
“宫里许多人都这么说,奴婢也不知是不是真,连皇后也是半信半疑,可那二公主的生母贤妃前几日却是被打入了冷宫,兴许二公主,是真的要反皇上。”
琉璃越说有些小激动,可又想到自家公主和二公主没有任何交集,怎会和二公主出宫打伤侍卫去游玩,这其中怕是有些她不知道的眉目,琉璃却也不多想,公主能回来便好。
只是二公主反了皇上,公主又是与二公主一道离的宫,皇上那边又会怎样想公主?
琉璃又隐隐有些担心。
对于琉璃的解释,解忧只点了点头,不是兴许,而是皇甫仪霖真的和焦堰走到一起想要反皇帝,这点倒没说错。
只是,她是西陵瑞救的?
皇甫劦还真会编,不过显然皇甫劦敢这么说,便不怕她会怎么想,无论是什么,皇甫劦一直对她有疑心,多扯几个谎话别人信就成,她心知肚明。
当然,她不可能会去拆穿,皇甫劦给她台阶下,她便乖乖下,总比被说成在皇宫寝宫里被人掳走好多了,皇宫森严,让一个公主这般被掳走,实在是面子问题。
等等。
皇宫既然戒备森严,那几个世子是怎么逃出去的?
皇甫劦怎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出宫?
难道皇甫劦没派人盯梢着他们?
她眼皮闪了闪,一个不好的念头冒出来——皇甫劦是故意的!
解忧抚了抚凝重的心情,在床榻边缓缓坐了下来,脑内思虑过多,现下也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思考起来。
藩王谋乱的问题,皇甫劦一定有把握消除,因为她一路回帝都,各处生活都算得上一切如旧,并没有因为反乱而有牵连。
解忧想着想着,琉璃却又悄悄突然凑过来,有些难以启齿,皱着眉,“公主,有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在我面前还吞吐做什么,说吧,你若是有麻烦,我应该能帮上忙。”解忧以为是琉璃自己的事情,没多想。
琉璃还是有些为难,一边瞧着她的脸色,一边低声碎念道,“公主,是……是关于七皇子……”
话还没说完,只听到个‘七’字,解忧便急匆上前,抓着琉璃的胳膊,急切道,“衍儿他怎么了?”
琉璃知道公主以前不喜听与七皇子有关的事,但现下公主与七皇子的关系似乎又如同以前一般好了起来,可琉璃又觉得这种好又和以前不一样,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
可这件事,公主还是该知道的好,琉璃便咬着牙问问看公主的态度。
哪知,公主竟然反应如此大。
琉璃镇定了一会儿,才道,“公主,在您离宫第二日清晨,七皇子来找过您,似乎是要与公主辞行,哪知公主您已出宫游玩,七皇子便有些落魄的走了。”
“辞行?”没有管他是否知道她那时已被劫走,解忧只抓住了重点,“他要去哪儿,为什么要辞行?”
“公主,您不知道,藩王反乱,朝中一时抽不出将领,七皇子在朝堂上毛遂自荐,领了人马,便西行迎击阳朔王的兵,这会儿,估计已行军至鲁甸边境,甚至可能,已经与阳朔王打起来了。”
解忧有种全身瘫痪感觉,一颗心被抽走了的感觉,惊慌失措了起来,他领兵打仗?
可是,可是。
他才十四岁。
要是一不小心……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有事!
平静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可知他带了多少人马?他身边有其他打过仗的将领么?还有太子呢?三皇子呢?他们是不是也去了?”
她一下问太多,琉璃更是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挨个回道,“公主,太子在东宫,三皇子也并没有去,与七皇子随行的,似乎还有一位姓张的将军,是前几年新进的一位武官,至于七皇子带了多少人,这是朝堂之事,奴婢不知,这些奴婢都只是听宫人嚼舌根才得知的,具体怎样,奴婢还未打探清楚。”
太子都没去,三皇子也没去,为什么,就轮到他了?
他压根就从没领过兵,他还没出过帝都,即便想实践,长长见识,这次是不是玩的太大了?
解忧又揪紧了心,虽然藩王之乱没有影响到金陵民生,可一路过来,她自然听到过许多关于战乱的风声。
如若她没记错的话,阳朔王封地的兵,足足也有十万多,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阳朔王自己为涨士气虚报。
现在,她倒宁愿相信这是虚报。
若是衍儿带的人太少,打不过怎么办?不对不对,人少也能胜,她要往好的方面想,对,想好的一点。
解忧又慢慢坐了下来,忽然想起什么,又噌一下跳起。
她被掳走第二日,七皇子便领兵打仗了!
嘉禾王那时便已经造反了么?
焦堰他们都还没回封地,皇甫劦出手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
为什么?
可这几****听说,是嘉禾王先带头做的乱,理由是皇帝杀了他的儿子,可焦堰没死啊,还和她处了三天才与司空镶分道回了封地。
她静静的想了想,一瞬又明白了许多,但又有不明白的地方。
皇甫劦迟迟不肯削藩,是想等藩王自己反,而藩王不到迫不得已压根不会先出兵,嘉禾王唯一的独子死了这一消息放出去,即便焦堰他们本就有谋反的计划,这时候嘉禾王知道自己儿子死了,怎还能不提前起兵!
嘉禾王焦崇广年岁六十七八,性子本就傲慢,许是因年少时打天下时杀过不少人,他与父皇一样,一直不得子继承香火,后来好不容易才有焦堰这一个儿子,可是当宝贝般供着。
这多年来,焦崇广一直待见不得皇甫劦,若皇甫劦真把焦堰杀了,焦崇广到了这个年纪,本该已无可念的东西,但为了儿子,怕是什么也做得出来,造个反又算什么。
皇甫劦只是抓住了先机,等到了时机,想起被困山头的几日,那根本就是皇甫劦在拖延几位世子回去,好让几位藩王得不到几位世子的消息,让他们相信知道世子死了的消息,先让藩王乱了阵脚,乱了他们的计划。
最重要的一点是,皇甫劦是要那几位藩王死。
因为削藩,若藩王同意,皇甫劦没有杀他们的理由,可若是谋反的话,可诛九族!
他的确是要把那几位藩王逼上绝路!把他们逼反!
他没有削,是藩王自己反的,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若是他日他平定了这四王之乱,只怕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位好君主,是一代有谋略的枭雄!
解忧的心重重震了震,这样一来,藩不用削,藩王领地与兵权照样可以收回,牢牢握在皇甫劦自己手中,加强了对整个晋国的控制,那时,一个丞相蔺平,他更加不用忌惮,只怕这乱平定之后,下一个对付的,便是蔺平。
可她却是不明白,皇甫劦为什么非要藩王死?
而这个问题,恐怕也只有皇甫劦自己知道。
一连一个月,她都是在恐乱中度过的,除了胡思乱想,她找不到事情做,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又担忧那个,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蔺哥哥有没有找到病因。
战况的消息,传不到她耳朵里,除了朝臣商议,皇甫劦没有对谁透漏任何风声,宫中的人纷纷猜测定是情况不好,皇上才隐晦不谈,再者后宫不得干政,嫔妃宫人除了知道藩王谋乱,皇上已着人去平定之外,其他的,探不到半点消息。
也或许,是那边没有传来战况的消息,连皇甫劦自己都不知道……无论是哪一种,她总觉得不心安。
她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
她没有任何消息来源,甚至她有想过,要不要躲在承乾大殿内偷听一回,要不她也可以去战场找他,她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的消息,可是没有人能帮她。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长乐宫,夜,四更。
一袭黑衣连帽,包裹住全身,遮住了上半边脸容,只看得见女子粉唇微抿,没有任何阻碍直通入长乐宫内殿卧室。
少顷,见到盘腿端坐在地榻的人,女子微微低头,将连帽摘下,粉唇微启,“公主。”
“听说你在永巷颇得琍美人欢喜,她便将你要了过去,看样子,你过的不错。”解忧撇了她一眼,又垂了眼眸,“坐。”
“公主身份高贵,奴婢不能与公主同坐。”她坚决,只跪着,又恭敬低头娓娓道,“公主,眼下奴婢不能出来太久,还请公主长话短说。”
解忧笑了笑,沉默顷刻,才与她对视,道,“铃木,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铃木低头思虑了一瞬,开口,“公主找奴婢,只为这个?”
“我希望你回答我。”
“公主,恕奴婢回答不了。”铃木沉声,又道,“人生死各有天命,又如何能让人说一个确切的时间,所以这个问题,奴婢答不了。”
“那说个大概呢?”
铃木微微而笑,“奴婢希望公主,长命百岁。”
解忧无奈,只怕她问这些得到的,依旧只是一句奉承的话,遂便切入正题,郑重道,“铃木,我知道你有方法去知道很多事情,我现下不想去追究原因,我只想你告诉我,藩王那边的战况如何。”
解忧明白,铃木以往总会在她身边像开玩笑似的说过许多朝堂之事,但她也知道,铃木虽然嘴快,但也是个谨慎的人,铃木从不在其他宫人面前说这些事,只会在她面前且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与她笑谈。
她甚至有一瞬想过,铃木是在帮她了解朝堂局势,以及后宫种种,似有若无的在她耳边提起,即便她没亲眼见过,却也将局势了解了个大概,她之前能如此轻易的分析出许多朝堂局势,这其中,铃木的功劳不少。
可琉璃认为铃木是皇上的人,她也一直很疑惑,隔着这一层,对铃木想信任却又信任不起来。
她,真的是皇甫劦的人?
是皇甫劦拿来试探她的人?
可她又为何告诉她她身体有问题?
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么多,试探便试探吧,她只想知道衍儿的消息。
铃木顿了顿,又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公主当真要知道?”
解忧重重点头,“嗯。”
铃木笑了一下,“公主若是想问七皇子是生是死,那奴婢劝公主,还是莫问的好。”
“为什么?他是不是出事了?”心尖一瞬紧张,解忧拽紧了袖子口,“铃木,你告诉我。”
“公主,奴婢怕公主知道后,会承受不住,奴婢不敢说。”见她焦急的脸色,铃木也是微微一沉,显出担忧。
“铃木,我要你说,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能承受。”解忧敛去担忧,变得严肃更加郑重起来,语气微微加重,俨然是一个上位者对一个下人的话锋。
“奴婢……”
“我不听借口,我要你说!”
语气,更重。
铃木微微一震,这只怕是她第一次见公主对她说如此重的话,也罢,铃木随即咬了咬牙,将事情详细叙述给她听道,“公主,您知道七皇子此次带来多少人去吗?只有四万,阳朔王兵数虚报十万,实际却也有八九万多,公主,您认为,这场以少对多的战役,谁是赢家?”
解忧心慌,“衍儿不会有事。”
铃木接着道,“皇上为平乱,调了西陵玢西陵瑞两父子领军十六万两地分别迎击鲁甸嘉禾的叛军,又令姜墩领七万抗击酆都王,三方都是以少对多,但唯独以七皇子兵最少。”
“七皇子是否有事,奴婢不知,连皇上也不知,因为在半月前,七皇子中了阳朔王的计,全军被堵在大峡谷口内,他们若找不出突围出来的路,即便不被阳朔王包围杀死,没有军粮,也会饿死在里头,大峡谷口虽离齐将军驻守的乌拉雪山近,若是齐将军肯援助,兴许还可以脱困,可因夏朝这两年未作乱,四王又同时造乱,皇上早从齐将军手头抽调了几万兵,齐将军此刻手上也只有二万多驻守边境,若是这些兵一旦离开雪山,谁又能保证那些边境小国不趁机冒犯,齐将军没有皇上的命令,也不会动,再者,皇上留有五万在龙海边境头,以防龙海王也有叛乱之心,可这龙海边境离大峡谷东西两隔,相差万里,等赶过去,七皇子怕早已被困死,皇上将所有主力军放在嘉禾王战乱上,哪里还有其他的兵援助,而皇上出口的话,似也是希望七皇子能拖延阳朔王的兵一刻便是一刻,对大峡谷一兵不发!”
“公主,这是半月前的军报,您现在想听前两日传来的情报么?”
手指甲嵌入衣襟,解忧紧张到喉咙微哽,有些嘶哑,“说。”
铃木低首,“酆都那边,姜墩神不知鬼不觉割了两万人马一路绕过酆都,从边侧突然夜袭酆都王屯粮之地,令酆都军粮缺损,军心大乱,姜墩趁机收复酆都两个郡,对酆都的兵,更是一路紧逼,而袭击过酆都兵粮草的两万兵更是神出鬼没,给了酆都王狠狠几击,若这战这么下去,不出半月,酆都叛乱可平,姜墩便可领兵继续出击阳朔王。”
解忧强迫自己镇定,才哑声问,“那大峡谷那边呢?”
铃木声音淡淡,“七皇子的兵,在大峡谷全军覆没,不过——”
解忧心神慌乱,紧紧盯着她,这个停顿的转折点,还有一线生机。
他……不会有事!
“不过,听说阳朔王清点大峡谷内死亡士兵的时候,只有三千,没有看见七皇子,也没有看见张仪张将军,且值得高兴的是,临近龙海的那五万兵直接北上,夺取了只三万余兵留守的阳朔都城,俘虏阳朔王一干亲人两百,至此,阳朔王久留大峡谷徘徊不定,犹豫是该继续进攻还是回封地夺回自己都城。”
解忧松了口气,拽紧袖子冒汗的手微微松开,心内却是激动不已。
所以,他是没事,他没事。
“只是七皇子至今没消息。”铃木缓缓道,“或许对公主来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铃木暂时知道的,便只是这些。”
“铃木,谢谢你。”解忧勉强让自己笑一下。
铃木伏了一礼,“公主,若无其他事,奴婢先告退。”
解忧点头,知道她能来已是不方便,才不得不打扮如此。
铃木微微按手磕头,又起身,带上连衣帽,如同来时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渐渐平定自己的心情,解忧抿了口茶,然而还未咽下,眼角撇到内殿边一抹影子,晃动了两下便匆匆离去。
解忧一惊,追了出去,望向殿门口四周,却是没有人。
现在这个时辰,长乐宫的人都该入睡了才是,即便是琉璃也被她支了开去。
这个人影,是谁?
她与铃木的话被人影听到了,无论这个人影是谁,听她们的谈话有何目的,最终对她与铃木都不好。
更何况,这些她这个公主都不知道的事,铃木一个奴婢却打探得一清二楚,岂能不让人疑心。
难道,有人疑心铃木了么?
不管铃木是谁的人,被人疑心都是件有关生死的事。
解忧越想越心惊。
她让铃木来是不是错了,如若因此而给铃木带来无辜的灾害,她怎么过的去,铃木本已离开长乐宫,好不容易从永巷出来,又跟了个琍美人,过的算好,她却又与她见面,再次把她拉了进来。
如果这个人影真的与这人主子告状,铃木会不会……
铃木,铃木。
待解忧找不到人,无奈忧冲之下回了殿内,而躲在外侧树丛下头蜷缩着身体的宫装女子才敢缓缓出来,殊不知自己方才一下走的太猛,微微伤了脚,当下只得咬着牙,没有出长乐宫,却是往长乐宫下人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