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被带到一座大帐前。
这地方,令她怎么都想不到,是平日汗王与其他王侯处理要政的议帐,一般不是大事,绝不会来此处议事。
而这个地方,她之前从来没有被允许进入过!
解忧终鼓起了胆子,踏入进去,然而一进入,她便知场面有多大了,可也已经无法回头。
因为绮里尔朱第一个发声,“哦,大嫣支来了,让大嫣支来一趟可真是不太容易。”
解忧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不急不缓道,“让各位久等。”
绮里尔朱道,“我手下粗鲁,可有伤到大嫣支?”
“解忧虽是晋国人,但到底也是汗王亲口授衔的大嫣支,一个区区将领,又如何敢伤我。”解忧客套完,直接切入正题,“各位请我至此,不知有何事?”
在座的数位人中,薪离王眉宇间略显沉重,并不先说话。
赫尔王则是看向自家夫人,还是绮里尔朱先说话,“父汗在今日酉时突然暴毙而亡,逝世前不曾留只言片语,父汗离去,我等虽心痛万分,但奴桑不可一日无主,大嫣支整日伴随父汗左右,尔朱倒是想问,父汗可有对大嫣支说过什么?”
解忧突然陷入一阵眩晕。
绮里尔朱说了什么她已经不知道,脑海中环绕的,是那一句,汗王酉时暴毙身亡!
身亡!
解忧冲过去,盯着绮里尔朱,一脸不可置信,一字一句道,“你说,汗王死了?”
绮里尔朱面色异常沉静。
倒是另一个部落首领道,“汗王旧疾复发,突然暴毙,我等所料不及,请大嫣支节哀。”
解忧头旋,有点站不稳。
怎么,可能?
就刚刚,明明他还笑着与她说了那么多话。怎么转眼……不可能!
真的所料不及?
解忧闷笑,好一个所料不及,但这里的每一个部落首领都来的很及时啊,想必,还有些没到的,都赶紧赶慢的来了吧,唯独韩馀夫蒙,在拼死拼活与车黎抗战。
这些人却等着这一刻坐享其成。
解忧转身跑出了议帐,守候在外头的那将领要拦她,她心中焦急愤怒,一把扫开,冷冷喝道,“让开!”
将领见绮里尔朱等人出来,遂不再拦着,由她奔远了去。
汗王大帐面前。
解忧定定立着,只知周围守卫多围了好几层,或许连这些守卫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强了戒备……没人阻她,她顺利进去,里面是没人的。
哦不,有个人静静躺在大榻上,面容苍白。
只不过,不是活的。
“汗王……”
解忧一下奔过去,伏在榻边,碰到他的手,清冷入骨。
就像很多年前,她抓着父皇的手一样,很冷,那么冷,比那还冷。
不可能的,那么突然,那么措不及防。
解忧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睡了一会儿而已,他之前还和她说话,还那么明朗的笑过。
可如今,只剩一具冰冷的身躯!
帐外,凄涩的月白,一会儿钻入乌云之中,一会儿又在高空轻闪。
绮里尔朱等人早已缓慢随人过来,站在帐外候着,绮里尔朱不进去,自然其他人也只能在外等着,这其中,也有几个人私耳切切,等得不耐。
绮里尔朱蹙了眉,深深撇了那几个交流的人一眼,对身侧赫尔王道,“奴桑与车黎仍在交战,父汗死讯,万不可传出,以免动摇了边线军心。你带人先回议帐,另外,封锁城内所有渠道,不可随便放入出城,还有,好好盯着乎邪王和祁连王,切莫让他们走漏了任何消息。”
“这个自然明白,听说这几日边线那边是连连捷报,左贤王若是此时得知汗王已死,必然会支身回来,于我们不利。”赫尔王道,“所有知道汗王已死的人,我会让他们好好闭嘴。”
“嗯。”绮里尔朱淡淡一应。
半响后,赫尔王才转身对后面几大王侯贵族道,“汗王离去,大嫣支心伤难免,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缓过来,不如各位先去议帐等候,给大嫣支一些时间稳定,大嫣支定会与各位一同探讨继位一事。”
几大王侯互看一眼,又见绮里尔朱已掀帘进账,怕是站此处也无用,便又回到了议帐大厅。
大帐内。
绮里尔朱走进去时,只见解忧仍旧一脸神伤候在软榻前,眼神清清冷冷,人本身就憔悴,被这一打击,更显憔悴。
绮里尔朱走过去,单手对死去的汗王深沉伏了一礼之后,对解忧又是另一种神色,说道,“大嫣支,父汗已去,还请节哀。”
解忧缓缓抬头,眼睛微红,只干涩了嗓音道,“汗王是怎么死的?”
她不信突然暴毙,一定还有什么诱因。
“父汗多年执掌政务,劳心过度,又加之前阵子受伤中毒,身体早已累垮,发生这种事我也不希望看到。”
“真的只是这样?大巫祝之前不是已经治好汗王了么?”
绮里尔朱看着她质问的眼神,一声冷嗤,“莫非,大嫣支是在怀疑我害自己父亲?”
解忧轻轻驳一句,“大王子也毒杀过自己父亲。”
至于绮里尔朱……
绮里尔朱不免讽刺,“好笑,我绮里尔朱不叛国,也不弑父。我很奇怪,明明是绮里昌顿放毒,而父汗将唯一解药给了你,如今父汗死了,你为何不怪你自己却怀疑我?”
解忧低缓长眸,汗王之死,到底还是与她有些干系。如今被绮里尔朱一提,仿佛她又欠了一条人命。
“我只是想问清汗王死因,并不是怀疑什么。”解忧沉涩着嗓音,缓缓开口,站起了身,“方才在议帐大厅,尔朱居次说汗王不曾有任何临终遗言,又问我汗王对我说过什么。我忽然想起,汗王的确说了些话。”
解忧此时想的很清楚,如今奴桑汗王一死,奴桑没有太子继位,汗王也没有遗言,这说明奴桑王位空虚,只要谁有足够理由,都能坐上去!
即便汗王再怎么中意韩馀夫蒙,即便上次在洞窟明确告诉过她,即便今日缕缕提及韩馀夫蒙,而没有明确的诏书,就什么都不是。
绮里尔朱的神色一下紧张,“父汗说了什么?”
解忧心中极冷,这才是绮里尔朱迫切要知道的。
如若是她说汗王要立韩馀夫蒙为王,只怕此刻的绮里尔朱更加不会放过自己,轻责堵住她嘴,重则,杀人……
解忧不再说,只放慢了音,淡淡道,“似乎,与继位人选有关。”
“似乎?”绮里尔朱忽然扯笑了一下,“晋国公主是个明白人,你来奴桑之后,奴桑与晋国关系一直都友好,我自然希望这友好能一直长存,想必晋国公主您应该不会干涉我奴桑内政。”
“我有我的本分,也有我的立场。与我无关之事,我不会多加干涉。”解忧不多说话,淡淡的表情。
“你既有这想法,那自然好。”
许久,两人都不说话。一个面色越来越平淡,静默如水,一个却是眉头越锁越紧,几番蹦持不住。
解忧轻道,“你还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于是,也不再拐弯抹角,绮里尔朱冷道,“这几日,我一直都在劝父汗提早定下继承人选,可父汗仍旧没有任何表态,至今日,也不曾留下任何遗言书信。你一直伴在父汗身侧,想必,不是似乎,而是你肯定知道,父汗想要立谁为王。”
解忧看着绮里尔朱,却是不说话。
“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父汗最中意的人是谁。”绮里尔朱微微弄眉,走近她几步,“只是,你怕你说出来后,结果不是我想要的,我会……杀你。”
解忧依旧平静,“如今大王子已成罪人,左贤王又征战边线,这整座王城,只怕尔朱居次您已经是最大的人,您想要一个人死,何其容易。但你不会杀我。”
绮里尔朱道,“你真如此认为?”
解忧苦涩一笑,“因为……你与晋国来往密切。”
绮里尔朱已是深深蹙眉,竟不知眼前这个女子是从哪里看出来这点,她的确是与晋国有来往,当然,她是奴桑王的女儿,奴桑公主,能与她密切合作的人,一定要够资格,也要有利益。
放眼整个晋国,能真正与她谈利益的,自然是那个掌权天下的人。
从那次她放了这个女子的血,差点令这女子丧命时,她终于见到那个一直平忍的人发怒,那一次,她彻彻底底确定,那个人要的利益,不是任何,而是这个女子。
那人假意与绮里昌顿合谋,一连串的计策,为她彻底断绝了绮里昌顿翻身的可能,至于韩馀夫蒙,本来可以用夺权杀王杀大王子这一条嫁祸治他死罪,可偏偏众人眼中已死的大王子公然与车黎一起对奴桑发兵,大巫祝又臆测此仗非他不可。汗王醒来后也已为韩馀夫蒙开罪,这才弄到如今的局势。
虽然令韩馀夫蒙逃过此劫,但以后办法总的是,她不会让韩馀夫蒙坐上那位子,他不够资格,很多人,也不会让!
绮里尔朱并不接续她的话,深深看了眼榻上那抹冰冷的尸骨,说道,“这里身份最大的人,是你,只要你选择对了人,我又怎敢动你,不然,父汗也不会安息。”
身份最大,可惜,没有实权,犹如傀儡。
解忧沉眉,她哪里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只不过是料定绮里尔朱若要扶持修鱼,暂时不会与晋国为敌,也不会杀她罢了。只是隐隐觉得,连高骊国流丹都想扰奴桑政事,或许,晋国也有什么别的想法。她更不知,绮里尔朱会与晋国的谁有来往。
解忧出了大帐,已是深露夜重,绮里尔朱派了几人送她回去,说是大王子犯逆的部下不曾清除干净,图个安全。
而实际,不过是监视她,以免她做了不该做的。
被监视了。
快回到自己住处时,解忧越是隐隐不安,韩馀夫蒙派来保护她的那十几个人……越感不好,便加快了脚步。
然而,似乎如同她不期望的结果一样,她只看见她住处前方一片的打斗痕迹,甚至还有未清理干净的鲜血,本来守护的十几个人,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到底什么回事?
她的住处一片漆黑,连盏灯火都没有。
后面跟着她的几个侍卫只在外守着,解忧走进去,正点起烛火,只觉屋里有人,慌忙转身,却见是琉璃一个人正缩在角落,还有些惊吓余悸。手上还拿着防人之物。
“公主?你没事?”
琉璃一声惊讶,一下过来,恨不得将她全身看透确保无一点伤痕,“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话,不是应该她问吗?
见琉璃之前受惊的模样,怕是这里发生过什么,解忧皱眉问道,“我不是说过,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他们离开么?他们人呢?”
“他们……”琉璃心中仍有余悸,颤栗说道,“都死了。”
解忧又是极为震撼,即便方才看到残留的血迹,她仍抱有一丝侥幸,或许不会是那样……
为什么还是这样……他们……
她扶着榻侧,身体虚浮,有点不稳,渐渐变得冷静,保持冷静,“是怎么死的?谁动的手?”
琉璃一直摇头,“我不知道,公主您走了之后,我便去找锁奴,可一直找不到,回来却看见赫尔王带人来抓人,好像说他们之中有人是大王子逆部同党,还通风报信什么的,之后因那些守卫反抗,被赫尔王就地处死。我当时害怕,担心公主您,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躲了起来。公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解忧没想到,他们还是派人通风报信去了,或许是他们之中有人听到有关汗王身亡的风声,可是早已经被四面监视,如何逃的出去报信,最后还被当成谋逆的大王子同党杀死。
这个理由,真扯。
这是绮里尔朱用血在告诫她,不要选错人吗?
那么多的人命……
当时那样鲜血淋漓的场面,莫说琉璃,她也会怕,担心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可汗王死讯,暂时不能传出,储位未定,边境不宁,更怕他国别有心思。
解忧轻握了琉璃的手,予以安慰之后,才说道,“有些不关你我的事,该躲便躲吧。”
琉璃明白,点了头,又说,“公主,我在找锁奴时,发现赫尔王的人也在找她,还有,赫尔王还翻遍了这屋子,在找什么东西,但好像又没找到。”
“找东西?”解忧平定了心情,回看四周,却有被翻过的痕迹,还原的并不是很整齐。
莫非,绮里尔朱要找的东西是……王位玉印!
可惜这个东西,也已不在她手里。
锁奴……
等等,解忧眼睛一亮,绮里尔朱怎么会知道那东西会在她手上!绮里尔朱绝不会是靠猜就敢让人来她住处搜!一定是知道什么。
可是,知道玉印在她手中的人,不就只有她和韩馀夫蒙吗?
她想不通,总觉得哪里漏了什么,却连接不起来。
———
解忧已经不知该做什么了,在奴桑她一无势力,也无亲近熟悉之人,即便想探听什么,也都还有人秘密看着,她心中极为不踏实,不知道绮里尔朱等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是真的想帮修鱼,还是,为自己。
她除了静静坐着,听着绮里尔朱提及王位人选,提及修鱼,各种冠冕堂皇的话,再者多位部落王侯的连番点头称是。修鱼与韩馀夫蒙还在战场,汗王尸骨未寒,他们却平安的坐在这里谈论王位,对韩馀夫蒙多是中伤之语。
这是打算将王位内定了么?
可笑,韩馀夫蒙这个地位等级最高的左贤王还未回来,他们却敢如此做决定!
她看过去,附和称是的王侯大都是依附绮里尔朱的人,而薪离王不曾有太多话语,乎邪王却只是一声冷笑,没有说话,祁连王更是满眼不屑。至于坐上头奉为神的大巫祝,似乎气色有些虚弱,大都时候都是闭着眼睛。
竟也不知出于什么心,解忧忽然说了句,“尔朱居次,我素来不懂政事,但也知自古王贤者而居之,汗王虽不曾有遗言,但谁适合这王位,断然不能一人做决定,得看在座的各位意向是如何。”
绮里尔朱的目光,已经是凉凉的投射了过来。其他众人亦是眼睛亮了一瞬,忽然都看着她,大巫祝缓慢睁了眼。
解忧终是明白,汗王为何会给她大嫣支这个身份,在这样的场合,所有嫣支中唯有大嫣支这等身份才有资格坐这里,即便她只是个毫无用处的旁听者,但只要她说话,必然有人会听着。
绮里尔朱很快反应过来,“大嫣支说的是,我一个人断不能决定如此重大之事,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只是不知,大嫣支是如何意向?”
一转,又把难题抛给了她。
她的意向?
解忧看着众人炯炯似乎要把她穿透的眼神,即便在他们眼中她的意见本就无关重要,但倒都是很想知道她是选谁。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却是轻说道,“众位在这里谈及王位人选,但当事人却都不在,这样的讨论,即便最后有结果也毫无意义,我认为,应当等小王子与左贤王凯旋回来,那时再论也不迟。”
“本王赞同。”忽然有人爽快一拍案桌,连解忧也差点惊吓到,捻了一下眉,只听他又冷着脸说,“人都没回来,说了有屁用,本王就是怕,有些人认定的人要是回不来,可白忙活一场了。”
“祁连王,你是何意?”赫尔王早已挑眉。
“意思嘛,就是这个。”祁连王亦不甘示弱,冷回,“战场上凶险诸多,意料难免,左贤王身经百战,有人可是第一次,就怕出个什么万一……”
“怎么?你敢公然诅咒小王子?”零羌王一听,立即道。
“小王子?本王有说过是小王子吗?辛桓不也去了,那孩子也是第一次,本王是为他揪心。”祁连王一脸好笑,表示很无辜。
这次,显然站立的绮里尔朱也面色不善了,少正辛桓可是这位尔朱居次最得意的儿子,敢如此咒人,她脸色岂能好到哪里去。
零羌王脸色一焉,绮里尔朱慢慢恢复了脸色,说道,“辛桓虽是初次随军,但也不像某些人的儿子贪生怕死称病躲着,如今又来说风凉话,祁连王,辛桓生死如何,不劳烦你操心。”
一说道称病躲着,薪离王脸色也是开始变不好看了些,要知道当初车黎发兵,汗王那时昏迷不醒,生死不明,众人商议谁领兵时,大多数人不愿意在这关键时候太过损兵折将,唯有让被绮里尔朱关押的左贤王出来,让他去主兵。
左贤王不是号称战无不败么?当初把晋国打的那么惨,又怎会怕车黎,若胜,大可承认左贤王这名声,若败,死的是他左贤王的兵,败罪全是左贤王一人承担。当然,他们这些人也不傻,怎么会让其他国来欺负奴桑,等到左贤王真败了,再去支援也不迟……
但为表衷心,这些人仍然会从自己军中抽调表面意思几千去援助,更有甚者,让亲子随军,一来来往书信可随时了解战况,清楚韩馀夫蒙动向,二来,当是历练,即便是败,有左贤王顶着,谁又会怪罪这些王侯的亲子。
说到亲子,这里头出了祁连王独子带病在身,大部分人是把自己个别儿子送出去了,然而不解的是,薪离王的独子公玉鄂拖,无病无灾,却是如何都不肯去。
方才绮里尔朱一说,仿佛让人觉得公玉鄂拖贪生怕死一样,这让薪离王脸面不存,于是脸皮笑着说道,“说风凉话的何止祁连王一人,当初不知是谁冤枉说左贤王杀了大王子,又胆敢毒杀汗王,领了几千兵,可是把堂堂左贤王一路押回来的,关了几天不说,还差点令左贤王血祭汗王,左贤王可曾有半句话?更不知是谁,听到车黎来犯,乖乖把人放了,危难关头,倒是又倚仗起左贤王,真舍得让别人去送死,如今,觉得坐享着安逸,又谋着怎么把人推入地狱。”
“你!”绮里尔朱脸色难堪,“我冤枉了人是我不对,可某些人当年竟敢觊觎汗王嫣支却求而不得,还被调去远地多年,只怕当年就对汗王早已有几分不满,如今父汗方死,薪离王的兵怎的就跑到王城周边来了,薪离王,你能与我说说,你想做什么吗?”
“这王城如此乱,本王带几个人保护自己,有错?”薪离王眉色已是更重。要知当年他觊觎雲灀,是闹得满城皆知,可什么是觊觎,明明是汗王自己冷待她,明明是雲灀最开始与自己情投意合,为什么到最后,汗王还是把她夺走了!他怎能甘心!
他夺他女人,他便夺他大权。
“几个?是几千!”绮里尔朱冷冷一喝。
解忧却是已怔怔半响,脑海里完全没有绮里尔朱与薪离王的对话,萦绕的,是那两个字。
血祭?
她听过这个,拿活人血祭,而奴桑的血祭,比任何地方都更残忍,死的连骨头都不会剩!汗王当时昏睡,众多谣言乱耳,无人证明韩馀夫蒙清白,绮里尔朱为了借手杀人,竟敢堂而皇之说是为救汗王,让韩馀夫蒙血祭!
在她失血昏迷时,竟还发生过这么多事情。
韩馀夫蒙他……
看着这群人,解忧从不知他们的利益是什么,不知道哪些人是同盟,还是都已分好了派别,一面支持修鱼,一面支持韩馀夫蒙,一面中立。可薪离王不是应该中意修鱼么?又为何怒指绮里尔朱。
解忧已经辨不清这群争锋相对的人,在这里相互指责的意义是什么,扯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冷眼怒眉,一个个都在说对方的不是。
……
“够了!”
她再也听不下去,忽然起身一喝。
众人再度将视线瞄到了解忧。
解忧道,“汗王尸骨未寒,边线不宁,各位却在此提及往事争论不休,实在令人心寒,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料理汗王身后之事关心边境战事么?大巫祝,您说呢?”
说完,解忧将视线投向在上头一直莫不言语的大巫祝,他的话,即便再不满,所有人都必须听从,不会轻易得罪。
她不关心他们的争论,也不关心他们每个带了多少人将这王城包围,谁有什么心思她也探究不了,甚至,不想在此处待下去。
可是,她却又必须。
大巫祝提了提气色,说道,“来此之前,本巫又为此仗卜过一次,左贤王出战,必胜无疑。只是……”
听到必胜两字,太多人脸色不一,然而大巫祝的转折,又令众人提起了心,赫尔王道,“大巫祝,您可是又占卜到了什么?”
“在为左贤王测卜之后,本巫又为我国命理卜莁,然而却发现……”大巫祝将袖内的卜骨拿出,放置于案桌上示众。
解忧虽不懂这些占卜什么的,但至少知道这卜骨是巫祝拿来预测凶吉之物,巫祝的卜骨是些兽类的肩肿骨,预测时,将卜骨内侧一点进行灼烧,直至出现裂纹,根据裂纹深度或痕迹,巫祝便可从中预测。
既是卜骨,绝对是不会轻易碎裂。
而这块却是,一分为二,碎得很平整,几乎没有任何裂纹。
有人道,“大巫祝预测我国大势,竟出现此种情况,莫不是说,因为左贤王此仗胜了,我奴桑,便要一分为二了?”
祁连王立即道,“大巫祝,是不是您这卜骨藏的太久,不经灼烧,我看您再换一个试试。”
“祁连王,怎么连大巫祝的话,你也要质疑?”零羌王一顿冷眼。
大巫祝久久又才从袖内拿出另一块卜骨,与方才这块,无任何差别,只听他延缓了声音道,“本巫也怕自己巫术不精,占卜出错,耗费精力再强行卜过一次,结果,亦是如此。”
“大巫祝的卜测之术,我等不敢质疑,不知,大巫祝对此现象,有何看法?于我奴桑,是凶是吉?”乎邪王提了声音道。
“吉凶难料。”大巫祝淡淡的叹了气,“本巫精力有限,已无法再卜测后事。”
“连卜骨都已碎,怎还会是吉。依我看,这卜相就说明,左贤王一战而胜,居功自傲,想自立为王,我等自然不肯,便因此奴桑一分为二。左贤王本就命带凶煞之相,这卜相更是大凶之兆。”葛坤王看过卜骨之后,忽然也插几句道。
祁连王一阵冷笑,“葛坤王,什么时候你也看起卜相来了。”
“本王不才,还真学过一点巫术,这卜骨之相,自然一眼看出。”葛坤王冷冷发话。
“如今王位人选不定,汗王生前可最是中意左贤王,左贤王又何必要自立,只怕到时候,到底谁想自立为王,谁说的定!葛坤王学过区区一点卜相,却如此诬蔑左贤王,到底何用意?”
“本王说的是实话。倒是祁连王您,似乎已经一口认定左贤王是我奴桑未来的王,怎么?若是我等都不同意,难不成左贤王要兵变杀了我等,再坐奴桑王位?”
“你满口胡言。”
“祁连王如此激动做什么,莫不是左贤王真有这想法?”定岭王也是悠悠一句开口。
祁连王正想再反驳,绮里尔朱截口道,“这卜相怪异,连大巫祝都无法解释,你们在此争论又有何用,倒不如等左贤王和小王子归来,到底左贤王有没有那想法,届时再探究竟。眼下,应当着手安排父汗身后事,国政之事,且由我暂代处理,各位可有何异议?”
目光飘来飘去,绮里尔朱又落到了解忧身上,解忧亦是平平静静的看着她,绮里尔朱竟突然肯等到左贤王回来再议,又想,怕是修鱼不在,绮里尔朱提立修鱼也毫无意义吧。
解忧心中忧虑,知晓韩馀夫蒙为何百般说一定要带上修鱼去抵御车黎,偏偏修鱼还真愿意随他去。心想,若是此刻修鱼在王城,并未去出战,只怕等韩馀夫蒙胜利回来,奴桑早已易主,又哪里还有他什么事。
因为韩馀夫蒙早知,修鱼不是他的敌人,却一定是他的对手。
但是,韩馀夫蒙回来之后若真有什么想法,即便没有想法,有了这卜相之信,到时绮里尔朱等人绝对拿此事做文章,不会轻易罢手。
解忧润了润嗓音,对绮里尔朱这话没有任何辩驳,只道,“我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