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罕山为南北走向,绵延千里,南部地势平缓,逐渐过渡至平原草原,西侧也较为平缓,山体北侧接近乌格山,其次往后是乌格大沙漠,坡势陡峭,峰峦重叠,高差较大,却也更好隔挡了沙漠南侵,东侧山高谷深,坡度甚陡,峭岩危耸,沟谷下切很深,山沟洼地,山间台地,小峪口沟道蔓布。
解忧便是摸黑陷入了这怪石嶙峋的深山沟谷之地,哪里还能辨清方向,一路是绮里遏渠告诉她如何走,如今他亦是越发支撑不住,双目晕眩。
她听见了流水轻声,凭借夜里微弱的视力,缓缓上前探看,伸手碰到了水面,她想,大约是这沟谷里的一道水流,流道不宽,只有三四步。
料想走了这么久,那些人也不一定能追得上,何况这里地势复杂,且夜里漆黑,也不会能轻易找到两人。得以休息了会儿,她见绮里遏渠已是昏迷,这才感觉到她自己手臂火辣一般的疼。
那只箭,还挺立在她手臂之上。
血如染墨。
墨痕?莫狠。
却是比谁都狠。
她拿起短剑,先割断衣衫上的几条缎纱,用牙齿系结,绑在手臂上,右手握着箭,深深的呼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冥解忧,这箭虽绞入的深,兴许拔出来也不是那么疼,对吧。
不疼!
不敢快速的拔,只能一点点将箭尖抽出来,她咬着牙,锥心刺骨的痛,从手臂蔓延全身,容色极度扭曲抽凝,亦不敢出声,怕自己嘶厉一喊,会死得更早。
终于,整个箭头被缓慢抽出,黑血模糊,她疼,却不敢说,平复了一下心境,扔了箭,看向自己的手臂一眼,血色红黑交错,一箭刺入的地方像挖去一块肉一样空洞,皮肉翻滚,她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将纱布遮盖伤口止血。
做完这些,她已是汗流浃背,左手颤栗抖动,疼得没有力气再动,多想就这样躺着,睡过去,然后醒来就有人来救,那该多好。
她很想睡很想睡……
忽而撇首,凝望身侧的绮里遏渠。
她猛然又清醒了许多,不能睡,不能睡,一旦睡着,兴许就再也没了活路,汗王也不能死,不能!
又扑过去,眼睁睁看着绮里遏渠胸口的箭,不是一箭致命,肯定没伤及重要经脉,一定还能活着的。可是,她救不了他。
就算未伤及心口脉络,她又不会医术,说不定箭尖也只离心口差几分,若她胡乱一拔,一下鲜血喷溅,止不了血,反而死的更惨怎么办,她却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守着他。
不知多久,绮里遏渠忽而眼皮轻动,微醒,看着她,气息薄弱,“这里,很容易发现,他们快来了,沿着水流,前头,有个洞窟,趁天未亮,我们进去。”
一段话,用了许久才说清,解忧费力的点头。
把这里的血迹清理干净,血箭埋入草丛之中,一切处理好不留下痕迹,她便带起他寻着水流往上,大至走了百来不远,只见前面已是丛林茂密,哪里有洞窟,她不敢肯定,水流从之前的小腿深浅蔓延到大腿。
绮里遏渠告诉她,“……继续走。”
她看了眼天色,越来越接近光亮,她怕等天一亮,再无藏身之处,被那些人找到,后果岂敢想象。
只能听他的话,继续往前,踏着水波,再往前走上几步,她果然看见一个洞口,只是洞口边枝叶繁多,遮挡住了,从远处看是看不出来。
这一道水流便是从那洞窟流出。
她搀扶着他,开始往洞里走,水渐渐漫过大腿,浮浮沉沉,有一段路水流特别激烈,她不得不死死抓住洞壁突兀的岩石,另一手尽力扶着他,中途还被激流冲回去好一段距离。
面对这情况,她不得不再割断衣衫,制成布条,把两人绑在一起,再次铤而走险,才越过这艰险的一段。
再往前一点,她看见洞壁一侧有个阴暗潮湿的落脚地,那地下空洞不算宽敞,只十步宽距,对于此刻泡在水里许久的她来说,能容纳人就不错了,还管它潮不潮湿干不干净。
踏着潺水,她爬上岩台,又把绮里遏渠拖上来,解开两人的绑带,擦了把湿湿的脸,看向洞壁,这才发现,这个空台最荒僻的角落,有一张天然形成的不大不宽的石床,上面还有干草。
她奇怪,弄不好还以为这里有人住。
可事实,空空荡荡的一方空间,连干草都落满了许多灰沉,她还在另一方角落看见一些柴火,同样是满满的灰,估计放了好些年。
她又费了好大把劲,才把他弄上石床上,有干的地方总比在湿的地面上好,旋即,又瞧见胸口那抹长箭,流出的血尽是黑色,连他嘴唇边,亦是惨白的紫黑。
不免苦笑了一下,躲避了那些人的追杀又能怎样,这毒,如何能解?
是不是要惨死在这洞壁里,直至几百年后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似乎一下记起来,自己好像也中了毒,她一直强忍着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如今一瞥向自己颤栗的左臂,缠绕着的衣衫绸缎,同是黑色,比墨还浓。
许是寻到这块空洞,心中突然有了安全感,她再支撑不住,视线忽而一阵晕眩,一下倒在绮里遏渠身边。
清流滴水的洞壁,那一张石床之上,躺着两抹渐入昏迷的人。
外头,微阳升起。
解忧是干燥得渴醒的,一睁眼发现还是这地方,就知道一定没人来救自己,方才的梦的确做的太过美好,美好得一点都不现实。
洞壁有了一丝光亮,她想,许是天亮了。
起身,动了动手臂,已经不再很疼,又看向身侧的那抹人,依旧睡得很好,除了,他面色一片紫黑,似是剧毒深入,她反而一下感到害怕。
怕他……
她伸手,触碰到他手掌,是有余温的,又去探他鼻息,微弱。
心底遂是一阵欢喜,还好还好,还有温度,还有温度!
跑到水流边,觉得这水质清澈,应该没问题,便捧了水,给他灌了几口水,自己亦猛喝了好几口,不经意瞥到受伤的左手臂,一片鲜红,想起什么,她吓得跌倒。
缓神了好一阵子,才拆开手臂上的纱带,瞧着自己衣衫反正该破的都破了,又撕拉一声扯下一块,再重新绑好,将方才拆下来的在清水中洗干净。
血,是红色,顺着流水往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昨夜还是黑血,今天怎如此鲜红,难道,是她的毒解了么?为什么?
她游神,一阵冥思苦想,突然想起什么,心中念叨道: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血?
记得沙苑曾对她说:公主的血较之于他人,有不同之处。
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血对楚离忧的病有缓解痛苦的药效,至于她的血为什么这么有效的原因,蔺哥哥和沙苑却从未对她说过,她也没放心上。以前总以为是蔺哥哥兴许信了某些邪说,那些书中说皇帝是真龙天子,皇帝的血便是龙血,说不定蔺哥哥念她是公主,流的血就是凤血,所以取她血救人。
但如今来看,真的是这么回事?
转身跑至绮里遏渠身侧,摊开自己手掌,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说不准,她的血很有用处,能解毒。既然能救她自己,那也一定能救别人。
便轻轻拉开他衣裳,将伤口露出来,又拿起短剑,往自己掌沿轻轻划了一道小口子,她嘶疼了一声,赶紧的不浪费,将血滴在伤口里面。
许是一直未进食充饥,又是放血又是手臂疼着,她一下气色虚弱,面容苍白。
整理好一切,她眼皮直打瞌睡,又摊到在绮里遏渠身侧。
又如此过了个把时辰。
醒时,她顿觉身体和精神都非常好,抬头瞥去,头顶的绮里遏渠却正迷离似的看着她,见她一醒,他心疼轻怜了一句,“忧儿……”
“我在呢!”
见他能醒过来,唇间黑色褪去了许多,解忧心中别提多欢腾,笑道,“汗王,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会的。”
她用力点头,“嗯。”
绮里遏渠顺着说道,“这里,是夫蒙小时候,发现的,后来,他只要闷闷不乐,就在这里,待上两天。他会来的……”
最后几字,费力肯定。
却见他双眼晕沉,又渐渐昏了过去。
解忧也想起那个人,终究是默默点点头,在这种危及关头,汗王第一想到的人是他,足可见,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该有多大信任。
她心中不免自问,那她呢?
又是为什么,她第一个想到可能会来救自己的,也是他。
她心神一下岔乱,稳稳告诉自己,冥解忧,别胡思乱想了去,这种性命尤关的时刻,当然是要把希望放到有用的人身上,汗王不是说韩馀夫蒙今天会来不罕山吗?照如今局势,唯一能救她与汗王的人,自然只有他了。
她这样想,没有错。
她会这样想他,只是想活命而已。
只是这样!
瞥了眼四周,空空荡荡,她有些饿,决定去找些能吃的,不然没被人追杀致死也没被毒死,反倒被饿死更不好。
不敢出洞口,她生怕自己一出去就有人在周边盘旋,只能顺着水流往上,试试看能不能走到尽头,或者,上流有路出去。
大致走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边际,她不知这洞窟有多长,也不知里头会有何危险,黑漆漆一片,犹豫几下,她还是决定放弃,此路不通。
回到空台,她已是精疲力尽,想着能不能生个火取暖,却才知这里有柴火她却没火石,绮里遏渠身上也是不曾带这类东西,她只能望着柴火声声哀怨。
真的只能坐着等死。
转而又瞥到绮里遏渠,她方才还见他有好转,以为她的血凑效,今竟一看,唇边又已是如墨,容色苍白。
怎么会?她的血不奏效吗?
可明明方才,他都醒了一次,好像好转了许多,千真万确,她如今也没了中毒的迹象,那就说明,她的血一定是有用的。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啊!
咬咬牙,拆开手掌中的绑带,她嘶哑一声,再举剑割了一道口,再次将血滴往他伤口之处。许久,她又想,若是他喝她的血的话,会不会好的更快?
她想起自己来奴桑这么久,汗王明里暗里都对她照顾有佳,不曾亏待过她,即便是他想成全韩馀夫蒙,也是事先会问她意见,没有半点强迫,她没有把他当父亲看待,可是,他是待她如女儿。
如今奴桑太子一事的风波才歇,车黎又是虎视眈眈,高骊亦是忌惮,若他这个汗王出事,奴桑必然会乱,届时,奴桑各方一乱,加之他国干涉,谁还能来掌控大局?
到时,她这个有名无实的汗王嫣支,又何从何归?
她深深清楚,他不能有事,若她能救他,必拼尽全力!
血滴轻凝。
在他黑色唇边,腥味弥散。
解忧又虚弱无力的摊到在地,面色白的像纸,头脑昏昏沉沉的,费力将掌心刀口包扎好,缓缓走近水流边,喝了几口水,苍弱的唇才有了一丝润色,她瞥见水中的自己,流动荡漾,她嫌弃的转头,有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再多看一眼,她会被自己给吓死。
这般模样,还是不要看了。
洞中,显得寂静,她靠躺在石床周围,越来越想睡去,忽然,她听到踏水的声音,一纵一横,仿佛从悠远处传过来,通过洞壁回音的隔传,声音又是清亮入耳。
她第一念头不好,莫非是那些刺客找了过来!
一下子变得异常清醒,转身便是快速的拿起那柄短剑,靠在最接近口子的石壁侧,紧贴着,石壁的听音效果比她隔空听得更清晰无比。
那声音,是越来越近了。
她听见了有人对话。
“你确定这地方会有人吗?这洞窟黑兮兮的,一个弱女子加一个重伤要死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主子要我们全力搜查,不放过任何地方,必要赶在韩馀夫蒙进山之前,解决了那两人,我看这洞窟隐秘性好,有些可疑。”
“你先进去一探,若有情况,我在外头通知其他人。”
“一个垂死之人,一个女人,何必通知其他人,我能应付。”
“好,洞窟内不知有什么,小心谨慎为上。”
是奴桑话,她能听懂七七八八,低头一看,手心颤抖得出了汗水,剑柄都被浸湿了一层,她不免咽了一口吐沫。
一道踏水声,越来越远。
另一道,却是越近了。
解忧悄悄隐进洞壁内侧。
顷刻,一抹人影踏水上了空台,寻环四周,见着躺在石床上的绮里遏渠,眼睛一亮,快步过去,见其脸色苍白,唇边发黑,人影嘲讽一声,“这样子,省得我来动手,即便韩馀夫蒙找到,也是个死——”
话未完,后面忽然凭空劈出来一剑!
黑衣人侧身一闪,回头,瞄到解忧举剑迎击,冷嘲道,“早知你在后面。”
解忧不多说话,执剑又是一招过去,黑衣人快速接招,力道略狠,解忧自知不敌,却仍是拼死一搏,招招向黑衣人刺去。
几个轮回,终究她渐渐体力不足,处于下风,被黑衣人的剑逼退到死角,她用尽全力支撑,黑衣人像是在玩她一样,把她的剑逼近她自己的脖子。
差三分,便能将她脖子割伤。
忽然,黑衣人上下一顿打量她,见她衣衫破旧,脸色疲弱,全身上下都略显狼狈,还在苦苦支撑挡着他的剑,黑衣人眼眸轻漾。
洞壁那边传来声音,“里面情况如何?可有人?”
是另一个黑衣人,想是许久不见人,才向内大喊了几声。
黑衣人回道,“没有人,我再往前探探,很快就出来。”
没了回音,只有清澈的水声,想是那另一黑衣人听信了这话,已经返回洞口。
解忧看着黑衣人,却见这人迅速转过身,略微减轻了与她对峙的力道,只听他道,“我从不杀女人,给你两条路,要么你自杀,要么,你逃走。”
她很惊讶,一个杀人刺客,会说这般的话。
她瞥向身侧不远,仍旧昏睡的绮里遏渠,又看着黑衣人,这些人的目标不是她,她死与不死,也不会碍他们眼,可是,这个黑衣人却有意想放她走,开出这样的条件。
这种时候,是个聪明人便该明白选哪条路。
她可以逃,可以活命。
她不是也很想努力活着吗?
只要她逃了,丢下绮里遏渠,奴桑乱不乱又与她有何干系呢……
终于,她轻放眼眸,沉蕴着嗓音,用奴桑话道,“我若一逃,你会杀了汗王。”
“我只杀该杀的人。”
“你愿放我走,可见你也有你的原则,而我,不能弃他于不顾。”
黑衣人定定看了她几许,饶是也不明白生死关头,这个女子却还肯陪一个垂死之人送死,这是出于情?还是义?也或者,同他一样,只是一时之间对弱者泛滥起了怜悯同情之心。
他的任务只是绮里遏渠,没有必要去杀一个无关紧要且又无辜的弱女子。
她却自以为自己高大,能护得了别人!
“那便怨不得我!”
与她相持的长剑突然一松,解忧惊厥望去,黑衣刺客正向不远处昏躺的绮里遏渠支招而去,解忧哪肯相让,半路将其截下,挡了这一剑,她道,“你能不杀我,说明你也不是个杀人如麻的人,既然汗王都已中毒,无药可解,你就放过我们。”
“不能。”黑衣人冷道,“他必须死!你若再挡我,休怪我无情。”
解忧自然不让,执剑出招,她一无内力空有招式,便是所谓的花拳绣腿,蒙混过眼还可以,若非黑衣刺客让了她许多,她只怕早被他强大的力量打得吐血。
缠绕四五招后,却终究无法敌过他,被他的力道一甩,撞出了好几步远,方好倒在绮里遏渠躺着的大石旁边。
眼见黑衣刺客又要过来,直劈向绮里遏渠,她脑袋嗡了一下,瞬间所有五花八门的招式都一下聚集,忽然滑到他剑下,趁他怔愣那刻,从下往上,拿剑便是去割他手腕。
他手势往上一绕,避闪而过,待他回首,执剑的手又被她快速如拧麻花一样缠住,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杀人,哪怕是把她自己命搭上。
而黑衣刺客已是星眸如火,杀机四起,他给过了她机会!
他右手之剑往上轻抛,落于左手,一剑便是要朝她致命的地方劈去。
解忧半楞,睁大眼睛!
或许说,从刺客把剑转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呆愣了。
黑衣刺客的手,停顿在半空,那一剑,迟迟未曾劈下,不,应该是没机会了,当她的短剑从黑衣刺客身体狠戾抽出来的时候,当她缠绕的黑衣刺客的手臂,渐渐松缓的时候。
她听得见他那柄半空的剑,啪嗒落地,他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余地,除了他发出闷哼的痛吟,除了眼神凌厉的看着她。也听得见,他整个身体向后仰倒,嘭一声撞地,很响,在她耳边盘旋。
短剑染着红血,在她颤抖的手中,滴凝,她还是没有回神,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怎的,这么快……
她怔怔愣着。
不是的。
她……杀人了。
她杀了人。
她杀了……人。
“忧儿。”
背后有轻凉的声音。
身后人磕碰着她发抖的身子,抓着她的右手的那只手,一直很有力,却令她更是颤栗不已。
她这时才明白,黑衣刺客转手那一剑,漏出那样杀机四射的神色,不是要劈向她,而是,她背后的人。
她又怎会想到,绮里遏渠也并非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人若杀他,他必也先招制人,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只怕那时绮里遏渠的眼光中,同样是狠杀之色,借了她的手,借她手中剑,杀了一个刺客而已!
谁又想死呢。
一切,好似太快。
“唔……”
洞内响起一道痛吟,紧接着便是落水之声。
却是那另一个黑衣人久不见人出来,便回来探测,却突见如此一幕,而绮里遏渠更是眼疾手快,一脚踢过地上属于黑衣刺客的剑,剑锋疾速,直接没入那第二个黑衣人肚腹,穿肠破肚。
那黑衣人,倒在了水流之中。
血,一下将那一滩清流染红。
解忧却只是一直死死盯着倒在她面前的黑衣刺客,黑衣刺客睁着眼,许是死后杀气不减,目瞪浑圆,狰狞恐怖,犹似死不瞑目。
在看她吗?
在看她。
是她……
是她。
是她杀了他对不对,所以他连死了都如此看她,如此恶疾的目光。一刻钟前,他还出于一时的怜悯之情,出于仁义,见她是个柔弱女子,动了恻隐之心,想放她一条生路。一刻钟后,他死在她面前,死在她短剑之下。
若他一开始就是选择杀她,不留情面,哪怕他死的再如何凄惨,她一定会无动于衷,甚至连带看都不会看一眼,甚至她会觉得这人死有余辜。
可是,为什么,他最开始想放她逃走,为什么他会蒙出那样一个念头,为什么,他要动恻隐之心,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也因此而丧命。
她脑袋痛,搅不清!
他一念之仁不杀她,她却令他丧命。
他一定是在怨恨她的,那样瞪着,那样一双眼睛,狠毒凶残,阴森恐怖,仿佛厉鬼。
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啊?
又不是,她故意的。
不要再那样看着她了!
不要这样子!
不要!不要!
一时之间,她面色煞白,气血冲昏神智,陷入一片无法自拔的混沌之中……
仿佛,有道声音在她耳边,轻软柔声,“忧儿,人是我杀的。”
又变得狠厉。
“他若不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