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散去,迎来一片春绿,二月春风,徐徐和熙。
琪妃又得宠了。
皇帝连着去琪妃那儿好几次,甚至几番夸赞七皇子。
听铃木说起,解忧便也听了听,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些事,只是一想到衍儿脸上的笑,便也舒心了些。
她喜欢看他有笑容。
琪妃受宠,其他人自然不敢再欺负他。
铃木叹了气,“不过可惜,听说朝中大将齐将军犯了事被贬,被发到乌拉雪山戍边,且乌拉雪山常年寒冷,也不知齐将军一把年纪,能否受得住。”
解忧皱眉。
齐将军,时常跟在父皇身边的人,她见过几次,每次他都很大声爽朗让她喊他齐伯伯,而父皇总是佯装脸色不悦,她总是得度量两人的脸色,所以当着父皇的面她只能喊他齐叔叔。
解忧希望,雪山苦寒,齐叔叔能熬过去。
这几日,琉璃很忙,铃木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琉璃咬牙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再过几日,是个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铃木挑眉问。
琉璃急,“公主生辰啊!”
“噢。”
铃木的确是不知道,把这个日子给记了下来,二月二十七。
从父皇大行到如今快已过去一年,她已六岁,想起一年前的生辰,父皇是为她办的热热闹闹的,甚至努力支撑着病态之躯,陪解忧过完最后一个生辰。
解忧苦笑,她生辰过多日,便是父皇的忌日,即便是生辰,她也高兴不起来。
父皇走的那一个日子,解忧永远记得的。
这次,解忧的生辰没有大操大办,晋兴帝似也是忽然记起了她这个人,她说简简单单就行,晋兴帝也没意见。
解忧只在长乐宫设了小宴,琉璃将长乐宫弄得很喜庆,事情大小,都办得非常好,只是来的人,只有两个。
琪妃和七皇子。
晋兴帝也来了,坐了小一会儿,便走了。
七皇子送了她一副字帖,希望她的字能够写好一点,不要再那么丑。
琪妃不知道该送她什么,金银首饰,显然她用不上,心中计较一下,便送了她几本书,正好在习字时段,多看看书是好的。
解忧收下,一一道谢。
她去了翰林居,是琪妃给皇上说的情。
琪妃如今一个宠字当头,无论说什么,皇上自然也会答应。
何况七皇子时常往长乐宫钻,惹起了些闲言蜚语,虽说是教她习字,可难不保会发生点什么。
解忧与他的案桌并排在最后头,教书太傅也是个势利眼的人,除了前排,后排的人他都不管,但七皇子执意要与她坐一起,太傅只能照办。
所以,解忧可以无所顾忌撕下纸片,写上话,扔给他,他也会回回话,两人来来回回,把写纸片当成听讲的唯一乐趣,也成了两人的谈笑乐趣。
直到这次太傅忍无可忍了,把纸片给截了下来。
一看纸片上的话,青黑了一层脸色,当即怒吼出一句话,“解忧公主与七皇子顽劣成性,不可教也!”
遂把两人吼了出去,在太阳底下罚站,六月的阳光,很是明媚。
站着的两个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
彼此相互望视一眼,忽即都笑了声出来。
解忧说,“说太傅顽固不化,身低眼高,你确实该被罚。”
他说,“说太傅的长眉毛长胡子一点也不可爱,你也确实该被罚。”
“站着一点也不好玩,我们溜走吧。”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他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远远的,又听见太傅传过来的气喘的声音,“你们……你们……顽劣不化!”
解忧哈哈大笑,把太傅给丢到了后面,这种事情,她早已做到习惯,反正她功课不行,听与不听,读与不读,都一样了。
他牵着她,一路的跑,直到累了,她才瘫坐在地上,“没……没跟上来吧?”
“没!”他喘了两口气,笑了笑,“明天上课怎么办?太傅会不会把我打死啊?”
“你是皇子,他不敢打你。”解忧安慰。
“可是母妃说了,我若不听话,太傅可以打我,且母妃绝不说情!”
解忧想了想,“那你便挨罚吧,反正他是不敢打我的。”
“……”
他望天,苦笑哀叹。
又走了许久,他忽然说道,“姑姑,昨夜晚上我抓了一夜的萤火虫,我放出来给姑姑看看,一定很漂亮。”
说着,他开始解下腰中配大的一抹锦囊。
方要拆开丝带,解忧急忙阻止了他,“衍儿你这个笨蛋,现在是白天,怎么看萤火虫!”
他挠了挠头,笑道,“是哦,给忘了。”
解忧无奈,在读书写字上,他是个难得的天才,出口成章,反而这些小事,他实在是太傻乎,不教他,他都不知道。
解忧不知是不是他经常与她一起玩,沾染了她的晦气,把他的智力变弱了?
还是他本就懂,只是想逗她开心?
可是,他居然能完整的把一篇兵法给被背下来,还能说解其中的片段,还博得晋兴帝几分赞赏,似乎智力也不弱呀。
肯定是,肯定是他故意整她开心。
不过,琪妃嫂嫂不喜欢他太出风头,总是告诫他要低调做事,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要装半懂不懂的样子,尽量给太子让些机会。
看着锦囊,他又皱眉,“那怎么办,不放出来,萤火虫可快要憋死了。”
他努力的想着法子,大白天的,哪个地方黑,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到。
解忧想看萤火虫,忽然也开始担心萤火虫会不会憋死,心中闪过一丝念头,说道,“我知道怎么看了。”
这儿离他的寝殿近,所以解忧一路拉着他跑了过去,关上房门。
“可以了吗?”她问。
“嗯。”他点头。
他慢慢打开锦囊,一只萤火虫飞了出来,两只飞了出来,然后越来越多,锦囊的口子像个会发光的宝盒,绿色的光萦萦绕绕。
整个小空间,亮了起来。
柔和的黑绿光线,照在两人脸上,她伸手虚无的触了触光晕,“好漂亮啊。”
“嗯。”
他点头,也伸出了手,黑暗里却碰到她另一只手虚浮起的手。
解忧拉了拉他,“衍儿,你什么时候带我一起去抓吧。”
“嗯!”
他重重的点头,却见一只萤火虫飞落在她眼角边,闪闪亮亮,很是幽美,仿佛这是她眼角一颗会发光的痣,又像原本便是她眼上的一颗晶莹泪珠,又仿佛是她画的一种会发光的眉尾。
他手,伸出,落在她眼畔。
萤火虫飞走,解忧微微眨了眨眼睛,微一偏首,感觉到他指尖摩擦眼角的温度,她怔怔的看着他。
他看得她出神,空气间忽然热了一层,兴许是六月大热的天气原因,他穿的衣服有些厚,而这个空间散发不了热。
他很热,很热,浑身像是在开水里煮着,滚烫似的。
背上已经渗出一层的汗,汗滴顺着背一路滑了下来。
他的心也跳得很快,很快,像是要蹦出似的,没有任何节奏感的一下下拍打。
“衍儿,你怎么了?”
解忧伸手过去摸他的额头,很是滚烫,还摸到了一层层的汗。
突然,他却摁住了她的手,她微惊,被他一压而下。
她只知道,两人躲在被子里,而他躺在她身上,呼吸粗重,解忧愣愣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见他在缓缓的靠近她,一点一点,似是压抑,似是隐忍。
他的手,已经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软软磨合,她感受得出他的颤抖,她却还是懵懵懂懂的看着他,那炙热的眸子,那低下的唇,慢慢靠近着她的脸颊。
然而唇还没碰到,他却忽然放开她的手,逃也似的逃离了这个小空间,飞快的摔门而出。
“衍儿!”
解忧莫名其妙,看着他夺门而出,还把他自己的衣衫给扯开,似乎真的很热的样子。
解忧想,他是不是得发烧了,不止发热,脸也烫的通红,要是一直烧下去,她怕他真会烧傻。
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追向他,可他跑的比她快,一眨眼便没了影。
解忧站在门边,也不知道要从哪边追,却见几个宫婢太监正惊恐的看着自己这边,瞪圆了眼珠子。
解忧心想,不就是逃个学吗?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没想太多,随便指了个方向追去。
解忧在宫里转了圈,找了一天都未见到他,想着他兴许已经回寝殿了,也许去了琪妃嫂嫂那儿。
于是,解忧也回了长乐宫,只是前脚才踏进门,琉璃与铃木便火急火燎的扑了上来。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您知不知道,七皇子出事了!”
解忧心底一凉,差点腿软站不稳,“衍儿他怎么了?”
“七皇子眼下在未然宫琪妃娘娘处,听太医说,是被人下了药!”
未然宫。
沉沉一片,琪妃在里头陪七皇子,皇帝大怒,淑妃冷笑着看好戏,皇后板着脸,没怎么说话。
解忧跪在一边,战战兢兢,琉璃也是陪着她一道跪着。
“说,今日你和衍儿做了什么?”
高位上,晋兴帝的声音冷冷。
解忧仔细的回想了一遍,说了一遍,写纸条,逃课,看萤火虫,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她也不知道衍儿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慌乱的走了。
“只有这些?”晋兴帝不信,“你没有给他吃什么东西?”
解忧摇了摇头。
一位太医模样的人进入,跪了下来,“皇上,微臣已验明,翰林居解忧公主的茶杯中有与七皇子体内相似的媚药,而这茶杯却放在七皇子桌上,许是七皇子喝了那茶,才会如此反常。”
一太监将盘子端上来,一只茶杯呈现在解忧眼皮底下。
解忧心下一软,险些瘫了下去。
是,这确实是她的茶杯,翰林居每人课桌上的茶杯都是自己独属的,且有独自记号,宫人一般也不会弄混。
而这杯茶,也确实是她给皇甫衍喝的。
他说她的杯子好看,她觉得反正茶没喝,于是她便把那杯茶与他的茶交换了过来,让他用她的杯子。
所以——他喝了她杯里的茶。
解忧苦笑,衍儿是代她受了罪,那杯茶本该是她喝的,有人要害她,却无意让他为她挡了灾!
琉璃不知道事情原委,在听到‘媚药’两字震惊了一瞬。
公主给七皇子下媚药!?
“解忧,你还不承认?”晋兴帝凝眼。
皇帝身侧,皇后铁青脸色,淑妃抿唇冷笑。
解忧知道说什么都说不清了,摇了摇头,“茶杯是我的,他喝了我的茶,可是我没有下药。”
房外,又进来几个宫婢太监,淑妃说道,“你们几个给皇上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解忧回头,那几个宫人有些熟悉,她猛一惊醒,是了,那是七皇子宫内的人,今日她出寝殿门碰见的。
一个宫婢说道,“回皇上,奴婢只看见解忧公主匆匆忙忙的拉着七皇子进了七皇子寝殿,然后解忧公主关上了门,其他的,奴婢不清楚。”
一个太监说道,“回皇上,奴才只瞧见七皇子忽然摔门而出,弄了很大动静,七皇子有些衣衫不整的出来,解忧公主似乎……似乎坐在七皇子床上,还拿着被褥遮挡身体,那时小菊与奴才一起看到了,奴才没有说谎。”
另一个宫婢重重的磕了头,“皇上,奴婢也绝无假话,确实与钱公公一道看到的。”
听言,解忧全身都软了,手脚抖擞。
她不知道她们的话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她下药这条罪名,给定了,也不知道‘媚药’是什么药,那末,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要杀了自己?或者,其他的惩罚?
琉璃也是软趴趴的,‘媚药’,下药,摔门,衣衫不整,床上,他们的证词不正是说明了一件事。
公主勾引七皇子未遂!
“皇上,皇上,公主不可能会这么做,公主才十一岁,哪懂媚药是什么东西,更加不会懂媚药怎么用,请皇上明察!”琉璃重重的磕了个头。
一旁淑妃冷笑,“啧啧,公主是不懂,可你这婢子不是很懂吗?主子不洁,跟你们这些奴才平日里对主子的言辞教导,脱不了干系,依本宫看,定是你们这些奴才唆使的,你们真的以为这样便可以攀高枝了,话一传出去,也不知羞,堂堂一国长公主,真是败坏皇家名声。”
“我没有,我没有下药!”解忧辩解,抽搐着身子轻吼,“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没有。”
“皇上,奴才在长乐宫草地上搜出了一样东西。”
吴庸快步上前,递上一张黄纸包着的东西。
晋兴帝打了个手势,吴庸递给太医。
太医立即拆开来,捏起粉末,稍微的闻了闻,随即变了脸色,“皇上,这是媚药粉末。”
解忧不想去听他们说什么,脑子里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琉璃完全软了,皇帝连宫里都搜了,还不偏不倚的搜了个东西出来,偏偏这东西还就是媚药!
不,长乐宫怎么会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解忧公主,你还有何话可说?”皇后抓紧了木桌角,颤声问道。
解忧死命摇头,“我没有……不是我。”
“看来是不用刑,解忧公主是不会招了?”皇后镇定,静了一番,才冷冷开口。
皇帝微微踱了皇后一眼。
“皇上,娘娘,公主是被冤枉的,皇上不能用刑,不能屈打成招,公主还小,怎么受的起!皇上!”琉璃摸了泪痕,猛命的磕头。
“皇上,这婢子好生聒噪,依本宫看,先把这婢子拖出去问刑,主子不招,便从奴才们下手。”淑妃冷唇一笑。
皇后看向皇帝,似是等皇帝定夺。
晋兴帝沉吟片刻,终是点了头,“既是如此,便按爱妃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