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寸心一推开客栈的大门,一阵热浪夹杂着男人独特的汗臭味儿就扑面而来,他虽然现实皱了皱眉,但紧接着又觉得,心底的阴寒似乎被驱散了很多。
“来来来!买定离手!有家的三叔都出手都这么阔绰!王五你个光棍儿装什么穷酸?留那些银子又不会下崽子!东家月钱给得竟然这么多,这是把龙套当角儿养啊!”
“苏耗子!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狗嘴!”围着桌子的十几个老爷们儿就王五输得次数最多,也难怪的他心情不好。
“怎么着王麻子?输不起?你输得加一块儿都没有乔二一把多!说你还不乐意了怎么着。”
“滚滚滚,老子不玩了。”王五推开众人从桌边退下来,然后往门口走去,一抬头看见了唐寸心。心情不好的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唐寸心识相的让开了路。
“来来来!别让穷酸扫了兴!买大压大!买小压小!”苏幕遮招呼着众人继续,正在兴头上的众人根本没把这当回事,每天都会有几个人输红了眼耍脸子,这不稀奇,第二天自然而然就好了。
陆家名下的随缘剧场,月钱自然不是其他戏班子能比得了的。出门在外的他们,有家的就寄一大半回去,没家的也不能背着一大堆银子闲晃荡,平日里大头都存在账房小刘那里,身上只带着点碎银子。这些银子平日里在管吃管住管穿的戏班子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输点赢点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
唐寸心不好这口,除了苏幕遮朝他招了招手,其他人也就没招呼他。他对着苏幕遮摆了摆手示意今天不玩,便要回到自己房间。这时百无聊赖的白尘双看到了他,立即迎了上来,“唐大哥回来啦!”
唐寸心轻轻一笑,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然的笑出来,“是啊”。他轻声答到,声音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群家伙真是吵死了。”白尘双跟在唐寸心身边抱怨着。
“东家还不管他?”
“东家说只要不耽误开工就由着大伙开心,反正输赢都进了自家人的口袋,总比去赌坊贡献给那些外人强的多。”即便是重复着东家说的话,但是白尘双语气里的不满还是显而易见。
唐寸心也苦笑,指了指桌子上的布,“那是谁给他做的啊,还挺像回事的。”那是一张长布,上面用彩线逢着从一到十八个数字,然后大小、单双、三个一到三个六一样不差,跟赌坊里的桌布如出一辙。
“还不是小梨姐!都要给他宠坏了!”
“哦?听起来不太宠你啊。”
“我嘴不甜呗。”
“我倒觉得,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唐寸心双手拨开白尘双额前的头发,“恩,,,可能女人都对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人有些抵触吧。”
白尘双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面对唐寸心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小鹿乱撞,呼吸明显加重。
“嘿,那位禽兽。”
唐寸心手指僵了一下,越过白尘双的肩膀,他看见楚兮正在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我要去把刚才你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小梨姐,不要谢我。”
“别别别啊!我开玩笑的!”
楚兮才不管他,一溜烟就要跑没影了,吓得唐寸心赶紧追了上去。
白尘双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仰起头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但紧接着又被地板上的印记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是唐寸心留下的脚印。
夜色渐晚,白天在狱中沾染的阴湿气让习惯了天北干冷的唐寸心很不舒服,于是打算用热水泡泡脚驱散一下寒气。
这次跟师傅见面,令他想起了很多本来他都以为早已忘干净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现在的任务优先级最高,为了把所有可能导致意外的情况都排除掉。这种秘密处决的事,绝对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而关于是否要让他知道这个消息,也是经过层层上报,当结果出来时才通知了他,这还是多亏了大雪封城,不然按照随缘剧场的日程,他们早就该到下一个城市了。
现在秦淮河水面结冰,任何船只都无法通行,想从这里去邺城,绕路的话至少多走一个月。而且天气严寒,两淮地区冬储严重不足,可能还需要朝廷的支援,即便有钱,他们也很难在路上得到补给。
“所以是拖了大雪的福啊...”唐寸心轻轻叹了一口。
“哦?唐大哥心情不好?”白尘双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是花椒、生姜、桂皮和艾草。
她推门进来就要把这一盘子“佐料”倒进去。但是被唐寸心一把拦住,“小双你这是干嘛啊?”
“祛寒啊!哎,你想什么呢!我才不会洗你的臭脚!”
“不不,你想错了,我的意思是,奢侈了。如今大雪封城,我们可能尚且还有一盆热水泡脚,但是还有很多人食不饱穿不暖,朝廷的物资没下来之前,能省出一些是一些,就算不分发给其他人,可这个冬天还很长呢,总能用在别比让我泡个脚更重要的地方。”
白尘双有些赌气的把盘子放到了桌上,但是想了想自己还有正事,便坐了下来,然后盯着唐寸心问,“不说泡脚的事,你今天可有些不太对哦。”
唐寸心心中一紧,但是从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反问道,“那你说来听听?”
“我也说不出来,只能说感觉笑得很苦...”
“哦,这样吗..”唐寸心下意识的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
“唐大哥,不如你给我讲讲你从前的故事好不好?”
唐寸心现在的心情确实很不好,需要倾诉,但这个对象绝对不会是她。于是他把脚拿出木盘,一边擦脚一边说,“今天很累了,不如改天?”
“那明天?”
“看情况。”
“你总不能让我每天都问吧!”
唐寸心有些无奈,但确实他编造出来的身世,白尘双作为加入不久的新人可能还不知道,这种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于是他擦干净了脚,盘腿坐在床上,把“往事”缓缓道来。
“我出生在天北的一个小村子中,是家里的独子。”
“长大后,我跟着叔叔离开了家乡,去到秋名山脚下拉车,挣到的钱一半会寄回老家,一半会自己花掉。”
“后来有一个月银子被退了回来,我去查才知道,一伙马贼洗劫了我的老家,村子被一把火烧了,全村一百零三人,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再后来随缘剧照路过我那里,当时人还不齐所以四处招人,我无牵无挂的,又可以跟着去天下间看看,就想着看看能不能进来,但我这种没什么底子的人,进来也就只能当个杂役。后来过了很久,我们就认识了。”
白尘双听完后略微满意,然后继续问道,“那咱俩相遇那天,是不是你救得我?”
唐寸心好奇的问,“为啥你会觉得是我?”
“那天之后我回去看了,从足迹上能清晰的分辨出哪个是救我那位大侠的,然后今天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鞋印...一模一样。”
唐寸心听完哈哈大笑,“那你就当是我救的吧,你要怎么感谢我?”
看到唐寸心一口承认,白尘双反而有些无法确定,在她看来,唐寸心如果真是武功高手,那他偷偷摸摸混在戏班子里面,肯定是有所图谋的。自己虽然和他明面上都是小杂役,但是肯定不会因为这点放下对自己的戒心。
“他怎么就一口承认了呢?!”白尘双在心中气恼,本来准备好的一套说词全都做了无用功。
“以身相许?”
“作、作梦!!”
白尘双害羞之下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说,“肯定不是你!”
“那你有什么证据不是我?”
“你如果会武功,班子里那么多高手,怎么都看不出来?”
“说不定我只是...那天那人怎么救的你?”
“我也不知道,不过谢班主跟我去看的时候,说那人用的是暗器。”
“对对对,我就是暗器高手,所以功夫全在手指上,别人看不出来很正常。”
唐寸心越是承认,白尘双就越是觉得他在不正经的调戏她,最后受不了了,拔腿就跑。
“别这么跑了啊!帮我倒一下洗脚水行不?”
“不!”声音传来,看着就这么一会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被白尘双这么一闹,唐寸心之前的阴郁心情好了很多。他端起洗脚水,走到床边,然后用力的泼了出去,就像要泼掉所有的阴寒积郁。然后不理会楼下传来的叫骂声,直接上了床,只一个翻身便浅浅的睡了去。
在他印象里,上次熟睡还是因为和百里斗酒那次,上上次又是什么时候了呢...
王五满头大汗的从女人身上爬下来,然后躺在一边气喘吁吁,“你这小贱货,没想到这屁大点的城里,还有你这种货色。”
“大爷威武~”女人蜷缩到王五的怀里,用手指尖在他胸口画着一个一个小圈。
女人面容秀丽,并不需要多加粉饰就无比出众,是那种放在楼子里,稍微捧一捧就会火的姑娘。只不过这是一家小红楼,一共也不到十个姑娘,老鸨明显是怕她爬的太快,自己镇不住他,便想压着不让她出头,不然也轮不到王五摸上她的秀榻。
“看样子大爷今天是输钱了,拿我泻火呢,人家现在还很痛呢~”女人委屈的说道。
“哎,别提了,自从那个苏幕遮来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东家的眼。要我说那个小丫头肯定也不是个正经的,八成是看上那小子了,有事没事就往一起腻,有一次我路过还听到里面明显有动静...”
“是咱俩这般动静吗?”女人眼前一亮,似乎来了兴致。
“嗯...说不好,但你说孤男寡女没事老往一个屋子里钻,还能有啥正经事?”
“那大家伙就没有说的吗?”
“那丫头谁敢惹?惹了她怕不是第二天就要卷铺盖滚蛋了,姓陆的在哪都一手遮天,整的我也想改个姓了...”
女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五也觉得自己有点丢人,瞪了她一眼,“你笑啥笑!你五爷还真不怕她!我知道她把柄在哪,哪天惹急了我,我就给他偷了去,只要卖掉,以后再也不用受那些窝囊气了。”
“哦?什么把柄啊?”
“她屋子里有个重要的东西,有两次我有事需要进她房间禀告,然后正巧看见她在收拾什么东西,见我进来了就赶紧推进了床下。那东西是个箱子。后来我发现,这箱子她走到哪带到哪,上马出发,第一件事就是把箱子搬进她的马车,下马住店搬的第一个物件也一定是他。估计里面装得东西价值连城啊...”
“那么金贵着,确实应该价值不菲...”
王五突然意识到自己貌似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于是又瞪了她一眼,还在她的粉胸上狠抓了一把,“告诉你啊,五爷我是从陆家出来的,抓到了顶多也就是个扫地出门。你要是张罗一些江湖的蹩脚虾打那箱子的主意,别说班子里好几个心狠手辣的高手,到时候让你和你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五爷你就知道吓唬人家,人家还不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
不久后王五心满意足的从楼子里出来,然后脚步有些虚浮的往客栈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借着夜色摸进了刚才王五待过的屋子中。
“消息属实?”黑衣人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瓮声瓮气听不出男女。
女人点了点头,全无半点刚才的妩媚作态,而是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身上散发的气息和黑衣人有些相像。
“很好,做完这次,你就可以回去了。”
“谢星主。”女人始终不敢抬头,说谢的时候更是干脆一个头磕在了地上,然后就不再抬起。
不久之后黑衣人从房间的窗台掠出,然后在夜色中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就在这时,楼子后面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男人,在确定了黑衣人已经走远后,他轻轻跃上房顶,然后摸进了那个女子的房间。
夜里气温骤降,白天泥泞的雪道,此时都变得坚若顽石,上面还铺上了一层银色的霜,在难得显露阵容的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