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后悔的情绪在她心中不断的放大,然后引发了更多的情绪,而情绪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理智,换句话说,她现在已经很难再保持理智了。
在苏幕遮消失于众人眼前时,陆曳儿曾让谢东东和田汕老人去暗中盯着拓跋尹,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出手救下苏幕遮。谢东东以东家身边必须有人保护为由,守在了她的身边。而田老出于对陆家的忠臣,纵然心中对陆曳儿有再多的不满,也一定会按照她的命令行事。
只是一炷香过去了,两炷香过去了。雨来了,雨走了。天光暗淡,晨光熹微。那人还没回来。
苦等一夜的陆曳儿脚下虚浮,脸色苍白。拒绝了谢东东好几次的好意,展露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倔强模样。
谢东东看着那故作镇定的东家,第一次在那张绝美的脸庞上看到属于常人女孩儿的情绪。自追随陆曳儿以来,这个在家族中以眼界出尘闻名的主子,就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绪。偶尔有之,也大多都是场合需要,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演技。只有把自己摘出凡尘,不被凡尘遮掩蒙心,不受七情六欲的影响,才能将眼光放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乃至看清过去,洞悉未来,每每在存亡之际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是一个陆家家主应该有的素质,但是放在一个在尘世间行走的女孩儿身上,那样淡漠的气息,会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如同行走于另一个世界,此间的悲欢离合于她不过是书里的字句情节,可以感同身受,但无法与她真实互通。如天上行走的仙女,俯瞰世间的人情冷暖。
而现在她得身上,似乎沾惹到了人间的烟火气,变得更真实起来。又或者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做出了改变,而在今天,一切的改变,都被一个人打回了原型。
那个于黑夜中敢于站在自己身前,幼稚可笑想要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谢班主。”陆曳儿突然招呼道,喑哑干枯的声音突然于寂静时响起,吓了谢东东一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曳儿走上台子,眼底的那些焦虑担忧复又归于平静,她不想再等了,这已经不是信任,而是不负责任了,区区一个修远境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战胜一个经验老道的合一境高手。她现在只想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他若是回不来,即便没有什么用,也要用郭家来给他殉葬....
她面对着台子底下翘首期盼的那些人,面对郭奎着那玩味的笑容,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行走于世间,亲身做这些事情,竟然会这么的累。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得说,“这次的赌斗,是我....”
就在陆曳儿这句话尚未说完的时候,从街头的那边遥遥传来一声惊呼,“天魁房!”
众人顺着那声惊呼看去,只见街头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身材矮小些,垂着头耷拉着肩,被雨衣这么一遮所以看不清面容。正被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往擂台这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左右那两人身穿制式黑色雨披,头戴斗笠,脸前有黑色的垂纱遮挡面容,上面还写了一个白色的魁字。这装扮肯定是专门针对江湖人士的天魁房无疑了。
传言天魁房总部就在岳安城中,衙门内有大大小小一百来号合一境以上的高手,遍布在煜国各处,专门缉拿各种武林凶徒和江湖疑案。向来只听内部调令,游离在朝廷各部之外。可现在天魁房突然出现,究竟是谁请动的天魁房?今夜竟然是连天魁房的人都出马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双隐藏在黑夜里的眼睛注视着这里。
街头的三个人在万众瞩目下来到了擂台的边缘,这时众人才看清,被夹在中间的那人,手脚上竟然全都系有一根拇指粗细的锁链,那锁链非金非铁看上去就无比坚硬,只是瞧一眼便知道这绝不是用来锁寻常犯人的。
右边那人抬头看着陆曳儿,问道,“陆曳儿小姐?”
陆曳儿疑惑的看着他,回答道,“是我。”
“苏幕遮,是你们这的人吧?”
陆曳儿心里不惊反喜,她此时仔细看去,那中间的人,不是苏幕遮还是谁!
“是我的人。”
“他犯事儿了。”那人扯起苏幕遮双手间的锁链晃了晃,“杀人了。”
哗!纵然擂台周围剩下的都是各家的眼线,论心性远超常人,可此时仍然像普通老百姓发出了惊叹声,顾不得警惕和悲戚,全都在脑海中补全可能发生的情况,甚至还有几个人旁若无人的交谈了起来。
“难道是那小子赢了?”
“不可能!那若是寻常合一境就算了!那可是拓跋尹!”
“是啊!拓跋尹成名的时候,那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别是不小心创进了谁家的宅子,把人误伤致死了吧?”
“要误伤也是动辄开碑裂石的合一境伤人啊!我看八成是郭家觉得拿不下来这个少年,便用了什么肮脏手段吧!”一个少女的声音掺和在那群人的讨论声中,不顾郭奎难看的脸色,大声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竟然还没有被发现有何不妥,反而听得大家频频点头觉得有道理。
楚兮得意的抬头冲着陆曳儿一笑,后者轻声的咳了咳,让那些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本分,于是都闭口不再言语,静静的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陆曳儿这才继续说,“这是生死擂台,死人是什么稀罕事吗?”
“手续合法?”
“岳安府的衙役就在这里做公正。”
天魁房的那人,瞥了一眼正窝在远处一个雨檐下,不断点头打瞌睡的小衙内,就算是打过了照面。
“那人就给你送到这了。”天魁房的两人打开了苏幕遮手脚上的锁链,然后交到了谢东东的手里。末了又看着陆曳儿补了一句,“这小子很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小姐等他醒了能跟他说一句,如果有兴趣,可以来我们天魁房当差。”
“我会转达,有劳您费心了。”陆曳儿点了点头。
陆家的大小姐竟然对一个天魁房的人这般客气,更加离谱的是,这人还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陆曳儿的态度是理所应当的。
众人没有理会这些旁枝细节,全都沉浸在上一句话中。这天魁房,历来选人入房条件极其苛刻,甚至近几年都是部里的老人去把那些有资质的孩子从小带起,少有江湖人士能半路加入天魁房。而此时,这天魁房竟然表达出要破格录取这个少年的意思,这里面究竟饱含了多少信息?!难道那个少年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慢着!”郭奎此刻见天魁房的人只把那小子一个人带回来,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不由得有些慌了,“我的人呢?拓跋尹呢?!”
天魁房的那人一声冷笑,不屑的说,“这个活着,那个就是死了呗。”
忽闻如此不敢令人相信的事实,郭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的想让那人重复,“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那人本来已经要走了,此时听到郭奎自称老子,复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只是这隔着面纱的一眼,让郭奎觉得身子如坠冰渊。那宛如实质的杀气就像是一道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几乎窒息死去。直到那人收回了目光,淡淡的留下了句话,这才和另一个同袍一起离开。
“郭峰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崽子。”
郭奎弯着腰大口的喘着粗气,听着那极其侮辱的话,脸上不知是因为憋得还是气的,涨得通红,偏偏刚经历过那种濒死的感觉,此刻又不敢说什么话出来。
有手下取来水,想给少爷喝两口压压惊,但是被他劈手打落,见天魁房的二人已经走了,这才指着陆曳儿咬着牙大声说道,“好一个陆家,我还是小瞧了你们!天魁房都请的动!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你们想做又做不到的!”
陆曳儿冷冷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我现在已经不再是陆家的继承人了,并没有那么多家族的力量供我挥霍,似这般小事,还用得着我陆家徇私舞弊?郭奎啊郭奎,你也不吐口痰照照镜子,你凭什么觉得我用得着在你身上废这么多心思?户部侍郎很了不起吗?便是大将军,煜国也不只有一个。然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陆曳儿说到这里,似乎又觉得他有点可怜,又像是懒得和他争什么,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打发要饭的那种架势,“你要是觉得不服,岳安城的生意就摆在那里,尽管拿去就是了。”
郭奎同样在雨中等了一夜,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如同从高山跌落谷底般大起大落,此刻又惊又怒,竟是双眼一翻,竟是气昏了过去。
“我们走。”在罗小梨偷偷的示意后,陆曳儿强忍着不去看谢东东背上那昏迷不醒的少年,领着随缘的众人往来时的方向前行。晨光自他们面前而起,照亮了他们行进的方向。
或许因为这个少年,很多事情都没有向自己和家族希望的那样进行。只是那种在你身陷漆黑绝望甚至自己都要抛弃自己的情形下,有一点光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最终照亮了你的世界,并闪瞎了那些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目光。为了这种算得上不赖的感觉,付出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又算的了什么呢?
“回去早点睡觉!明天休息一天!我们去城里最好的楼子喝酒!”
“东家英明!”
“东家威武!”
“东家万古长青!”
随着参差不齐的欢呼声,随缘众人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今夜的重磅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就像一道道惊雷劈在了擂台边上这些人的心中,劈得他们外焦里嫩,急需好好消化一下。上一个天魁房破格收人的事情还没理清头绪,这边陆曳儿又抛出来一个已经被淘汰出继承人选名单的劲爆消息。
这些人在离开全难免都会想起这场赌斗的赌注,然后望上一眼那个不知道是真昏还是假昏的岳安城纨绔。陆曳儿不提,是她仁义,并不代表那个“爬回郭府”的约定就作废了。众人都知道从今天起,不论渊陆两姓的关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不论那个叫苏幕遮的少年最后进没进天魁房,或是陆家小能不能继承家主。这个好像跳梁小丑的郭家少爷,以后恐怕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浑浑噩噩渡过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