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飞尘走进母亲的病房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原本躺在床上的母亲刚看见戴飞尘,呆滞的眸子中瞬间有了神色。所有同房的病友都知道,只有戴飞尘陪在这个可怜的女人身边时,她才像是一个活人。
“不是叫你别炖汤了吗,麻烦。”隔着好几米母亲都能闻到饭盒中的鸡汤味。戴飞尘还没开口,隔壁床的阿姨便插口说:“你儿子这是有孝心,你照顾了他那么久,也该是他回报你的时候了。”
听这话,母亲笑了,但戴飞尘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抿唇点了点头。
“工作怎么样了?第一天上班,适应吗?”母亲一边喝着戴飞尘炖的鸡汤一边问道,手还不听抚摸着戴飞尘柔软的头发。
“好,很好。”戴飞尘挂着笑脸说,“工作很简单,上司对我的态度也很好,说只要勤奋干下去,没多久就能升职了。我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都是二十岁的人了,知道该怎么自己照顾自己。”
“好好好,不过你说你会照顾自己我可不信。你瞧瞧这鸡汤,咸得很。”母亲慈爱的说。
“咸吗?”戴飞尘皱皱眉,虽然母亲住院以前他从没有做过饭,但这鸡汤他可是精心练过的。于是他舀起一勺,轻轻喝了一口,从他憋红了的脸看就知道这汤的味道不会好到哪去。但他却与母亲四目相视,傻傻笑了起来。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与戴飞尘年纪相仿的女子,穿着一身薄荷绿的运动装,配上高高的马尾,颇有一番邻家女孩的气质。
她是临床阿姨的女儿,虽说她和戴飞尘每天都能在病房里见面,但戴飞尘并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他只是在谈话间得知,女孩和自己一样,也是单生家庭,一边在城里的某所大学里上大一,一边工作以补贴家用,勤奋得很。女孩一进病房看见戴飞尘也在病房里,便拎着饭盒朝他微笑的点点头。
“我说飞尘啊,你一表人才又那么孝顺,处对象了吧?”隔壁阿姨似乎看出了戴飞尘眼神中异样的色彩,打趣的问。戴飞尘摇摇头,那阿姨继续说道:“你看我家莉莉也是二十岁的人了,干脆你俩相处相处?”
莉莉,又是莉,一听到这个字戴飞尘就头疼得很。可女孩显然没有为戴飞尘头疼,反而羞涩的低下头,打开饭盒准备餐具,这却让戴飞尘更头痛了,莫非女孩还把她妈妈的戏言当真了?于是戴飞尘站起,对母亲这样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去上班了。有什么你打我电话,想我来看你也别噎着,不打紧。”
见母亲点点头,戴飞尘随意唠叨两句便打算回去了,出门前还刻意朝女孩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恰好与女孩四目相对,这让女孩脸上两朵红云显得更艳丽了,吓得戴飞尘落荒而逃。不过刚出病房门,戴飞尘的脸色立马暗淡下来,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先前他问过医生,母亲的情况并不乐观,就算动得了手术,存活下来的几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
况且戴飞尘连母亲住院治疗的费用都难以垫付,更别提凑齐动手术的钱了。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昨晚失踪了一整晚,今天怕是连班也不用上了,再找吧。所以关于病情的事,母子二人只字不提,能挨一天是一天,只期待着奇迹发生。
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迹?除非是失踪多年的父亲叔伯突然出现。但事实上,戴飞尘连自己父亲确切的样貌都不知道,只是家中那张多年前母亲和父亲的合照让他对父亲的长相有一丝丝模糊的轮廓罢了。
照片中父亲英俊潇洒,那股彷如春风明媚的气息像是可以透过照片穿越到现实中。可母亲温柔贤惠,年轻时美貌动人,即便到了现在也属风韵犹存,为什么父亲能狠心抛下母亲离开呢?戴飞尘想不懂,自幼父亲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深深的迷。
戴飞尘幼年时很恨他,他也必须恨他。当别的孩子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时,他只能牵着母亲的手一步一回头,心想自己的父亲到底哪儿去了?
但母亲从不允许戴飞尘对父亲说出恨字,每当戴飞尘提及失踪的父亲时,母亲总会告诉戴飞尘,他的父亲是个伟大的人,真正伟大的人,人们是不会去记住他的,更不会了解他人生足迹的一点一滴,但他就是这样默默地做着自己应做的事。
难道抛弃戴飞尘母子也算是应做的事吗?
“爸爸是个军人吗?”戴飞尘一边画着蹩脚的图画,一边问道。
母亲摇摇头。
“那,爸爸是个科学家吗?”戴飞尘继续问,这时铅笔却忽的折断,显然,戴飞尘在绘画这方面毫无天分。
母亲依然摇摇头。
“那父亲一点是佐罗了。”年幼的戴飞尘指着电视机,母亲笑了笑,慈爱的摸了摸戴飞尘柔软的头发。
长大后,戴飞尘更恨父亲了,但他学会了不将恨字挂在心口。难道恨他就能让他突然出现保护母亲么?难道恨他就可以改变这些年来母亲所受的苦与累么?戴飞尘想,如果有朝一日能重逢,他一定会一拳狠狠地揍在父亲的脸上。
哪怕他见到的只是父亲的尸体。
“是谁?”戴飞尘突然回过头去,从出医院开始时,戴飞尘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而当他回到家前的小巷时,那种感觉更强烈了,但他回过头去只看见空荡的小巷。被踩憋的易拉罐码在小巷中央,刚才路过时戴飞尘分明没有看见这个鲜艳的红色金属制品。
真的有人跟着他,而且来者不善。一想到昨夜发生的所有,他就觉得跟踪他的很可能是那群臭不要脸的疯子。于是他加快了步伐,连奔带跑地躲回了家里。
可刚关上门,他就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他家木沙发上悠闲地抽着烟。这男人绝不是小偷或强盗,因为家中整洁如初,那男人又不慌不忙,来意明显是为了戴飞尘。
“你是谁?”戴飞尘这样问,因为那男人并不是自称血族的猎狐,他的体型要比猎狐结实得多,脸上挂着一条极为显眼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划到右脸颊,无时不刻不透露着浓郁的杀气。
“你是戴芸的儿子?”他这样问,嗓音沙哑低沉,以至于戴飞尘听不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连戴芸和儿子二词也是戴飞尘勉强听到的。于是戴飞尘点点头,握紧了拳。
“嗯,算算你也该二十岁了,这些年也真是难为你们母子了。”男人淡淡地说,然后把烟头掐灭在桌面上。
“滚,那么多年你都没出现,现在也没有出现的意义了。”戴飞尘咬紧了牙,虽然他很想一拳揍上去,但此时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不能动弹丝毫。那男人却瞥了瞥眼,舒了舒身子说:“别误会,我不是你爸,你爸已经死了。”
“死了?”戴飞尘皱皱眉,没想到眼前这个刀疤男竟不是自己的父亲,“死在哪了?”
“RB。”男人说,“东京。”末的他还补了一句,然后又点了一支烟,刚吸一口就剧烈地咳起嗽来。
“我爸是RB人?”戴飞尘有些愣,不过如果父亲是RB人他还能勉强接受,要是母亲是RB人,他可不想在某些电影里看见她。
“你爸叫段宇飞,土生土长的中国汉子。”男人说,戴飞尘只是回了一句哦,母亲从没说过父亲的名字,就连姓氏戴飞尘也是跟了母亲。但他隐约记得母亲提过,父亲一直想让自己的后代名字中带着飞,所以取名飞尘,意为飞离尘世,远走桃林。
“你就不想知道你爸的死因?你连你爸的身份都不知道吧。”那刀疤男人见戴飞尘如此冷漠,倒像是来了兴趣。
“难不成还是你杀了他?”戴飞尘轻轻哼了一句,却不料男人突然直起身子,瞪了戴飞尘一眼,低声说:“的确。”
杀父仇人!眼前这个不仅不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让戴飞尘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等了多年竟等来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男人便继续说道:“我也不想杀他,如果不是那种情况..”
还没说完,刀疤男就叹了一口气,“这些事不说也罢,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你父亲是个英雄。”
“英雄!”听到这两个字,戴飞尘不禁吼了出来,“什么狗屁英雄!英雄会丢下自己的亲属远走他方吗?那是懦夫的做法!你说他死在RB了是吧?是不是死于某种肮脏的疾病上?我想也是,以他的性格..”
说话间,戴飞尘只觉得脸颊一股劲风吹过,下一秒,一柄锋利的飞刀已经深深扎进了他身后的木板里。
“不允许你侮辱他,哪怕你身上流着他的血。”杀气凛然。
戴飞尘不再说话,一股细密的冷汗已经盖在了他的额头。
“你的父亲是个猎人。”刀疤男深吸了一口气说。
“猎人?”戴飞尘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
“嗯,你应该还没见过那些东西吧?”刀疤男点点头。
“那些东西,是指血族?”戴飞尘这样问,“如果你是说那些疯子的话,昨晚上他们几乎要了我的命。”
“是吸血鬼,血族只是它们冠冕堂皇的自称而已,不过我更喜欢叫它们吸血虫子。”刀疤男再次点点头,似乎对戴飞尘的经历有少许认可。毕竟段宇飞是猎灵师中最强的吸血鬼猎人之一,继承了他血统的戴飞尘,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呵,猎人不也是你们冠冕堂皇的称号。”戴飞尘苦笑地嘲讽到,但那刀疤男并不在意,一边弹弹烟灰,一边像是自说自话的道:“段宇飞已经死了,他的后人应该继承他的事业。”
“继承个屁!”戴飞尘再次愤怒地咆哮起来,虽然他一度希望自己的父亲重新出现,但如今他更想那个刀疤男带着他口中的段宇飞滚得远远的,“无情无义的人,哪怕连死都没有再出现过。你说我是他的儿子,他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么?不!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他根本就不算是父亲!甚至丈夫,恋人,这些他都算不上!”
听着,刀疤男并没再次甩出一把飞刀,而是站起来,深深叹了口气说:“你很恨他吧?”
戴飞尘握紧拳头没有回应,但他的答案很明显。每一天每一夜,戴飞尘都憎恨父亲的离开。那个男人从不知道,他的离开给予戴飞尘和母亲的伤害有多大。每当戴飞尘幻象关于父亲的一切,母亲戴芸都只是摇摇头,但当他问起父亲会不会还爱着母亲,会不会爱戴飞尘,母亲都会露出甜甜的笑容。
“会的,一定会。”母亲这样说,目光中充满了对现实的希望,像是段宇飞随时都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轻揉着自己的头发。就连戴飞尘也不知道,戴芸之所以那么喜欢揉戴飞尘的头发,全是因为那是段宇飞最喜欢的动作。
段宇飞像是活在了戴芸的血液里,以至于多年她都没有再嫁,一心一意抚养着段宇飞唯一的后代,戴飞尘。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没人能接受得了。”刀疤男走到戴飞尘身边这样说,“但如果你想找我,就打留在桌上的那个号码。”
这话说完,刀疤男拔出扎在门上的刀,留下一个深深的刀痕,开门离开时他突然又对戴飞尘说:“哦对了,猎人可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自称。人类与吸血鬼,两族是绝对的立场相反,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
“滚。”戴飞尘只说了一个字,刀疤男便不再做声,关门走远。
松开拳头时,戴飞尘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