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之基在州县。州县长官人选对于王朝统治至关重要。清朝原先很重视地方知府、道台的人选,往往任命那些考核优秀、为官多年的老成持重之人。清朝中期以后,权臣、督抚保举推荐的,皇帝、太后随意任命的,越来越多,打乱了正常的人事秩序。连地处九省通衢的武昌的知府人选都随口任命,可见慈禧对州县政权的轻视。她都不重视,还能希望那些随手任命的州县官员们重视吗?
嘉庆年间,安徽桐城人龙汝言科举不第,家境贫寒,不得已投身一个满洲副都统家当家庭教师。一年皇帝万寿,大臣按例要上贺表。这种官样文章,副都统懒得做,就吩咐龙汝言代写一份交差了事。龙汝言找来康熙、雍正、乾隆等人的御制诗集,东抄一句西抄一句,平凑而成。巧的是,嘉庆皇帝当年对贺表突然来了兴趣,想看看大臣们是如何向自己表忠心的。看到副都统的这一份,嘉庆拍案叫绝,认为构思精巧,忠心可嘉,召副都统来问话。副都统以为贺表出了问题,抢先说,这不是奴才写的,是龙汝言写的。嘉庆更高兴了,说:想不到一个南方汉人,竟然如此熟读先帝诗文,可见忠诚能干、才堪大用。于是赐龙汝言举人出身,参加当年科举。
当年科举结果出来,嘉庆翻阅后叹道:本科金石质量欠佳。事后,主考官拉近侍太监出来问:本科录取的都是一时俊彦,质量不错,皇上何出此言?太监问:你们录取龙汝言没?回答:龙汝言才智平庸,文章泛泛,故未录取。太监说:问题就在这,皇上刚夸龙汝言才堪大用,你们却置他不录,不是说皇上不会识人吗?考官们恍然大悟。下一次科举,龙汝言一举摘得状元桂冠。嘉庆高兴地说:朕果然没看错人!
如果帝王脱口而出的人事任命,是他们观察多时、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么随口任命只是形式问题,并不会影响用人的质量。问题是,随口任命在古代往往是草率用人的代名词。慈禧“看好”的张履春,虽然起点高,但在晚清历史上默默无闻,似乎止步于知府。当然,官职不能说明人的真才实学与品德操守。那么,龙汝言后来的表现,则能说明嘉庆用人失误。
龙汝言高中状元后,起点也很高,出任南书房行走、实录馆纂修等清要之职,没几天就被革职了。原来,龙汝言幼年孤贫,托庇于岳父家,加上妻子泼悍,养成了惧内的毛病。一次,实录馆的吏员送《高宗实录》到龙汝言家请他校勘。龙汝言和老婆吵架了,躲到朋友家避风头,已经好几天不敢回家了。龙妻签收《高宗实录》后,搁在了一边,隔天衙门来取,龙妻原样交回。龙汝言对此一无所知。不料,实录草稿中有一处致命的错误,把“高宗纯皇帝”(乾隆庙号)写成了“高宗绝皇帝”。写错皇帝庙号是严重错误,而且错的还是意思很不好的“绝”字,龙汝言没有校出来,属于“大不敬”。嘉庆虽然要立他为典型,也不得不承认“龙汝言精神不周,办事疏忽”,把他革职永不叙用。
直到嘉庆皇帝去世,龙汝言作为旧臣来哭灵。据说龙汝言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晕厥过去多次。继位的道光皇帝大为感动,给他一个内阁中书的闲职养老。时人评价龙汝言,两次都因拍马屁而起。
姓名得官
龙汝言、张履春的得官,是帝王一时拍脑门子的决策,虽不是太严肃,毕竟还有些道理可循。有的人事任免则完全凭帝王一时喜好而定,毫无道理可言。典型的就如“姓名得官”。
中国最后一次科举发生在光绪三十年(1904年),为庆祝慈禧太后七旬万寿,清廷特开恩科。会试排名出来后,请慈禧太后拍板确认。慈禧一看拟录取的状元是广东考生朱汝珍,大为不悦。原来,慈禧一看到“广东”就想起来闹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又想到了维新变法的康有为、梁启超,到处革命起义的孙中山。广东盛产“乱臣贼子”,连累慈禧对广东的考生都没好感。而“准状元”又偏偏叫“朱汝珍”。“朱”让慈禧想到明朝旧皇室,“珍”则是慈禧讨厌的、被推下井去的珍妃的名号。于是,慈禧大笔一挥,朱汝珍和状元失之交臂了。
那么谁来当状元呢?慈禧看到会试第二名的考生叫“刘春霖”。这是个好名字!久旱逢甘霖,“春霖”意味着明年开春会有好雨水。慈禧再看他的籍贯,直隶肃宁。“肃宁”又迎合了慈禧想肃静天下、期盼安宁的心里。刘春霖就从第二跃居第一,成了中国的最后一名状元。
不过,根据当事人朱汝珍编的《词林辑略》记载,当年会试头名是湖南考生谭延闿。他遭到了和朱汝珍同样的噩运:先是慈禧发现谭延闿是湖南人,又发现姓谭,立刻联想到了切齿痛恨的湖南“乱臣贼子”谭嗣同。不过,朱汝珍好歹留在一甲,得了个榜眼,而谭延闿则被剔出一甲,列位二甲第三十五名进士。还有一种说法是,大臣们知道慈禧重姓名彩头,投其所好,会试结果出来后,不等慈禧发话,直接把谭延闿拉下来,湮没在一大堆名字里,免得触慈禧的霉头。
本次科举的前一年,各省乡试。主考官由朝廷在京官中挑选任命。因为云贵两省最边远,所以两地的正副主考人选都是最先确定,好让他们早准备、早出发。这一年,朝廷挑选李哲明为贵州正考官,刘彭年为副;张星吉为云南正考官,吴庆坻为副。为什么选这四个人呢?四人名字各取一个字,可以合为“明年吉庆”。个中原因就两个字:献媚。
墨水得官
姓名得官还不算荒唐,最荒唐的要算“墨水得官”了。
徐珂《清稗类钞》记载,1843年翰詹大考,将决定翰林院、詹事府各位书生官员们的进退前途。有一位老翰林自知竞争力不强,找到考试负责人许乃溥,请求关照。许乃溥答应下来,和他约定在卷子空白处微洒数点墨水作为记号,以便辨认。老翰林欣然而去。
参加考试的有一位翰林院检讨,叫做曾国藩。曾国藩答完卷后,给毛笔盖笔帽,无意中滴了几点墨水到考卷上。许乃溥阅卷时,误以为曾国藩的考卷是老翰林的考卷,把它评为二等之末。更巧的是,道光皇帝亲自翻阅拟定名次的考卷,翻到二等最后一份,也就是曾国藩的卷子时,没来得及看就有事离开。他没有更改拟定的排名,只是随手把曾国藩的卷子放在卷首,下发了。皇帝无意,大臣有心。经手官员见皇上特意拿出了曾国藩的卷子,以为皇上要刻意提拔他,妄揣圣意,毅然把曾国藩定为二等之首。
事后,曾国藩由从七品的检讨越过编修、修撰连升三级,成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了。而那位老翰林则在考试中淘汰出局了。无意中的数点墨水误洒,省却多少年的奋斗啊!
更神奇的晋升发生在左宗棠的楚军中。晚清时期,先是镇压太平军、捻军,之后又编练水师、收复新疆,湘军、淮军和楚军等为了激励官兵,褒奖极滥,一有功就保举当官。僧多粥少,绝大多数人只能“记名”(有级别没有实职),最后记名提督八千人,总兵不下二万人,副将以下军官车载斗量,不可胜数,远远超过了实际职数。清末高级官员要想得到实职,非地方实权督抚密保不可。
龙汝言的同乡、桐城人陈春万,出身农夫,有一股蛮力,可惜大字不识一个,有勇无谋。同治初年,陈春万投军,随大军转战关陇,因功保举至记名提督。因为不识字又缺乏谋略,陈春万在左宗棠麾下当了十几年营官,不要说获得提督实职,就是想升为统领也无望。后来裁军,陈春万的部队被裁掉了。陈春万因此失业,穷得竟然没盘缠回安徽老家,漂泊异乡。
最后,陈春万走投无路,去找左宗棠,希望能安排个工作,职位高低不挑,只要有口饭吃就行。谁知,左宗棠一见他,就连声道贺。陈春万吃惊地说:“标下是来求中堂赏口饭吃的,何贺之有?”左宗棠说:“你升官了,大印比我还大呢!”不等陈春万明白,左宗棠就张罗着设香案,命陈跪听圣旨。原来,圣旨特简陈春万升任肃州镇(在今酒泉)挂印总兵,一品大员。挂印总兵,地位尊崇,和一般总兵不同,常常兼任将军衔,可以专摺奏事,直接找皇帝,不受地方总督指挥。圣旨寄到左宗棠军中好多天了,大家找不到陈春万,正着急呢!陈春万得官,出乎陕甘一带官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时人称他为“意外总兵”。
对于陈春万的离奇得官,左宗棠以为陈春万搭上了李鸿章这条线(陈李都是安徽人),是李鸿章秘密保荐的。肃州镇总兵,一般由左宗棠这个陕甘总督保举。左宗棠保举了两个人,并没有陈春万。所以他怀疑,极可能是李鸿章搞的小动作,要在自己的辖区内插入陈春万这个楔子。左宗棠一心要排挤掉这个楔子。而陈春万既没有官场根基,又没有谋略,面对左宗棠的凌厉攻势,只当了一年多总兵,就因为“健康原因”辞官了。
后来,左宗棠从近侍太监处得知,陈春万也是“墨水得官”。军机处列出了满足肃州镇总兵任职条件的所有候选人,把左宗棠保举的两个人排在最前,奏请御笔圈定。皇帝一般选排名第一的人。这是例行手续而已。不料,同治皇帝提笔时,把朱墨蘸得太饱,笔还没举到左宗棠保举的两个人名字上面,就有一滴朱墨滴在了陈春万名字上。皇帝只好下笔,在陈春万名字上画圈,说:“就他了。”
皇帝选官如此草率荒唐,是因为他们将政府与国家视作私产,想把官职给谁就给谁。他们却不曾想到,恰恰因为政府与国家是皇家的私产,荒唐用人最终伤害的是他们的切身利益,吃亏的还是皇帝自己。荒唐用人于统治不利,只会空留笑柄。
皇帝干的傻事排行榜
皇帝也是人,也会干傻事。不同的是,皇帝犯傻,产生的后果要严重得多。
中国古代,皇帝干的傻事可多了,小到白痴皇帝分不清楚春夏秋冬,封宠物狗为将军、宠物鹤为大夫,大到一个朝代厚待皇室成员,只要是男的都封王,子子孙孙都世袭,结果造成一个王爷生出几十个小王爷,朝廷一大半的收入要用来供养龙子龙孙们的吃喝拉撒。在这么多的傻事中,笔者根据愚蠢指数、搞笑指数和后果指数三项指标,推举出几件傻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供读者一笑。
齐后主高纬打仗
话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就为了博美人一笑,被后世当笑话说了几千年。但是和南北朝时期的齐后主高纬比起来,周幽王的“幽默指数”明显要低得多。
高纬在位时期,北周和北齐激战争夺华北。双方主力在交界的平阳厮杀得难分难解。这是决定王朝命运的战役。不过,高纬才不管这些,他最宠爱冯淑妃,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她腻在一起。平阳城失陷的时候,他正在郊外和爱妃打猎。面对雪片一样飞来的告急文书,高纬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再围猎一圈,就去处理军务!
几个月后,高纬带着十万大军去收复平阳。齐军日夜不停地猛攻平阳城,又扔石头又挖地道,好不容易攻塌了一段城墙。齐军官兵欢呼起来,就要向缺口冲去。“停!”胜利在望之时,高纬突然下令停止攻城。因为如此有意义的、如此壮观的场景,怎么能不和爱妃一起分享呢?于是,高纬下令将冯淑妃请来,一起观看齐军攻进平阳城的胜利一幕。在后方,冯淑妃涂脂抹粉、轻移銮驾,赶到前线一看:守城的敌人早已经用木板、沙石把城墙缺口堵上了。在场的齐军官兵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维修城墙,却不能动弹,都认为高纬严重不靠谱。于是,齐军士气涣散,在平阳战役中惨败。北齐王朝也很快寿终正寝了——不然高纬就不会是“后主”了。
皇帝和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重情重爱是帝王的一项美德。但爱情是私事,战争是公事,皇帝的公私要分明,切不可像高纬这样误国,最终也误人误己。高纬为了和爱妃一同见证胜利而中断战斗的事,愚蠢指数三颗星、搞笑指数三颗星、后果指数四颗星。
梁武帝萧衍筑坝
梁武帝萧衍信佛,不喜欢杀生,可又不得不和北方打仗。那怎么办?萧衍就希望以最少的鲜血来换取最大的胜利,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有人就向萧衍献策,说淮河下游的浮山地势很适合修筑大坝,可以筑坝抬高淮河水位,水灌北魏的军事重镇寿阳。萧衍欣然采纳,决定拦淮修筑“浮山堰”。“浮山堰国家工程”正式上马。
梁朝从江淮等地大肆征发民工,每4户出一人参加工程。此段淮河泥土松软,堵塞河道很不容易,砂石填下去就被水流冲走了。官府就用铁器堵塞河道,从后方征用了上千万斤的铁器,效果也不理想;又想到伐树做木笼,装上石头填埋河道,为此几乎砍光了淮南的树木。施工环境恶劣,监工催促又急,民工们不断因为劳累、饥饿、疾病而死。工地上随处可见尸体和奄奄一息的百姓。两年后,浮山堰终于建成。堰坝总长九里,高二十丈(三十多米),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土石大坝。大坝抬高了上游水位,形成了一个方圆几百里的人工湖,相当壮观。
北魏重镇寿阳眼看就要被淹没了。萧衍太高兴了。不过,他忘了一个基本问题:大坝怎么泄洪?奔腾的淮河不断来水,大坝上游一片汪洋,水面不断扩大,水位持续上涨,很快就和坝顶相平了。浮山堰出现险情,日益严重。萧衍想泄洪,都来不及了!
四个月以后,史上最大大坝——浮山堰轰然坍塌。坝垮之时,声响如雷,三百里内都可以听到。此段淮河及其下游的城镇、村落几乎无一幸免,全部被淹,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被奔腾的洪水冲入大海,酿成了人间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