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如低头从涵元殿出来,寇公公站在院中等她。他穿着三品太监的湖蓝色大袍,腰间系着白玉勾的黑带子,一根细白的辫子在微驼的背上垂着,整个人正兀自出神。定如心下一紧,不过半年寇公公明显苍老了许多,不过转念一想,如他这么经营算计的活着,又怎会不老?!
定如按下心思,恭敬走到他身边,蹲身行礼。
寇公公扬了扬下巴,示意到后山说话。
定如跟在寇公公身后,沿着小径轻声疾走,遇到小禄子捧着铜钵嬉皮笑脸地过来,寇公公一看便知他又去找人赌钱,便骂道:“小猴崽子,万岁爷已然回銮了,你还出去赌!殿里殿外你归置完了吗?!”
小禄子忙将铜钵藏在身后,一边扎千儿,一边嬉笑:“涵元殿打扫归置不都是定如在做吗?奴才以为她都做完了呢!”
“还敢狡辩!”寇公公声音陡然一高:“定如是捧茶丫头,该着收拾吗?以前你们没规矩,我就不计较了。现在是什么情形?!还敢赌钱贪玩儿?!赶紧给我滚回去伺候着!”
小禄子见寇公公真生气了,忙一边点头一边溜边儿跑走。在定如旁闪身而过时,小禄子做了个皱鼻子恐吓的表情,定如并不言语,还有些漫不经心。小禄子似乎觉出些许不同,可这不同还未落在眼底,就被寇如海一脚踢跑了。
四月的天气,垂柳依依,堤岸如带。定如想起皇上在湖边蒿子里第一次拉起她手的场景。那时的皇上俊美如画,眼眸深处藏着无尽热情。他执起自己的手,笑盈盈说道:“这就是握手礼”。
突然间,寇公公站定,向着定如转过身来。定如忙停下步子。寇公公从袖袋里摸出皇上写得两页薄纸递给定如,没有一句言语。
定如愣住,她心思转动,又不敢贸然接过。忍不住抬眼,正看见寇公公表情坚决地看着自己,尤其是他一双眸子,更是波涛汹涌,仿佛风雷将至。
定如伸手接过,将信摊开,皇上字迹虽然有些孱弱乏力,可那潇洒端正却是再熟悉不过。她通篇看完,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青灰。再抬眼看向寇公公时,已经哆嗦地说不出话。
寇公公倒是平静:“看完了吗?”
定如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寇公公点点头,伸手取过。就在定如以为他要吩咐些什么时,寇公公却从怀中拿出火石,一把将信点了去。
这信联系着皇上性命,若是毁了,肃王如何知道皇上处境!定如“啊”得惊叫一声,不管不顾伸手便抢。
寇公公那容她抢夺,不过手臂一举,那信就变成了一团火云,瞬间消失殆尽。
定如气急,扯着寇公公的袖子不松。那信字字句句写得都是皇上对肃王的信任与恳求,若是肃王能收到,一定会被皇上感动,设法搭救的!可惜现在纸灰一扬,一切化为泡影。
定如瞪着眼珠子,恶狠狠的看向寇如海。寇如海反而一把拽着她领子拎了起来:“我早教过你凡事要想了后果在筹谋!这信若是流了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怎么能保证肃王就一定会尊王命?!”
定如刹那愣住。
寇公公扔开她,回头望了望涵元殿的方向,神色凝重:“皇上虽历苦难,但未经世故。疑心虽重,但却更容易轻信旁人!肃王不过是给了皇上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这希望是真是假,有几分胜算,咱们不知道,肃王更加不知道!而且太后霹雳手段,瞬间将置办了端王与大阿哥!这其中固然有太后对他们一家子的不满,也更是太后顾忌自己岁数大了,怕其他年轻的宗亲早饭,对其他们的威吓!这时候贸然将书信送出去,你说肃王敢动手吗?!若是他将书信呈给太后,那皇上即可就得死!你……能让皇上去冒这个险吗?”
寇公公说得极对,定如惊出一身冷汗。寇公公长叹一声:“皇上心智如此简单仓促,真算不得是明君圣主!大清期数也是尽了!”
他突然这么又一句,定如听不下去,气得跺脚。
寇公公不理,只是苦笑着自顾自地又叹道:“但他却是最值得敬仰的一位帝王”。
不待定如反应,寇公公正色道:“太后不死,皇上就难活命!肃王就算有心有力,他也斗不过朝中盘庚的旧臣元老,更别说那些对太后忠心耿耿的满蒙亲贵!当年戊戌年的政变不费吹灰之力,现而今太后也能须臾间要了皇上性命!所以投书肃王根本毫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突然停住,一双昏黑的眸子竟然如鹰隼般锐利,还带着萧瑟的杀气。定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皇上若想生,太后就必须得死!”寇如海咬牙说出这一句,话音落处,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定如,你敢必须成全皇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