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余晖斜斜地洒在湖面上,吊桥荡在湖中,仿若悬丝。定如踏在桥面,一步步走去,心中全是说不出来的情绪,有酸楚、有担心、有感慨、亦有悲伤,但最浓烈的还是期待与渴望。
不知皇上的身子好些了没?他可曾用过晚膳?也不知瀛台破了的窗户封好了没?这里周遭是水,这几个月空置后,得先用火盆熏烤了才能住……
如此想着,抬头已在涵元殿阶前。殿中笼着蜡烛,明亮中带着沉闷的昏黄。
寇公公的声音四平八稳,就像平日里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一般:“皇上刚进过晚膳,去沏杯茶来”。
定如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小厨房走去。
皇上身后垫着厚厚的垫子,弓着腰坐在桌前,正在看当日呈送的奏折。回到瀛台,一切事务如旧。尽管病体沉重,但太后示下,皇上每日还需上早朝、批奏折。皇上是个固执的人,从不肯张口向太后请病,亦不肯糊弄差事。不知为何,这阵子的奏折特别多,每天都要批阅大半日。寇公公在暖阁的炕上支了小桌,可皇上不依,非要一板一眼坐在桌前批阅。
他刚看完密云副都统奏“为开采煤矿先行试办以舒地面而兴利源”折,轻轻叹了口气,颤颤提笔批道:“着农工商部会同直隶总督察核办理”。
还剩两个折子,但皇上已经疲惫不堪。这些折子都是大臣们看过的,全是细微末节的小事,皇上批完之后,还要呈送太后阅示。那些重要的折子,会直接呈送太后,皇上看不到,更加做不了主。说白了,他辛苦出力不过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即便毫无意义,皇上也不愿怠慢。他放下笔,靠进垫子里,闭起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门帘轻掀,定如捧着茶轻步上殿。深沉沉的大殿中寂静无声,两只鎏金大鼎里燃着檀香,那味道熟悉沉静,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许是太累了,皇上没有察觉她进来,直到她将茶放在案几上,他亦毫无知觉,只是头向后仰着,紧紧蹙着眉头。
皇上的呼吸轻极了。
定如就在皇上身后,一声不响地默默站着。桌前掌着明灯,四下里明如白昼,定如赫然发现,三十七岁的皇上竟然已是半头白发!她心里难受,又不能哭,只将手在袖子里狠狠绞着,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皇上终于张口,声中带着说不尽疲惫无奈:“墨汁干了,重新研来”。
定如一愣赶紧上前,她刚拿起墨石,手腕就被紧紧攥住!
定如颤着身子回头,眸光一下子便跌进两汪盈盈颤颤的黑眸子里。那眸子噙着泪,忍着悲,也藏着惊喜。
刹那间,仿佛时光静止,万物皆眠。涵元殿中,只有西洋钟弱弱地滴答声,仿佛垂泪亦似心动。
掠过那些凄风苦雨、万水千山,终于又都回到了原点。他仍是个伤心的帝王,她依旧是个卑微的宫女,他们小心翼翼地相爱,终于能在这一刻,在这寂静无声之中,稳稳地握住彼此的手,静静地守着巴望着这一瞬间的白头。
皇上的眸子黑漆似夜,点点泪光灼得人心疼:“定……定如……”皇上哽咽道:“是你吗?”
定如泪光盈盈地点了点头。
皇上手臂一紧,将她猛地揽进怀里:“傻瓜,已然……自由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