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空气带着窒闷和腥臭,周遭一片乌黑,分不出是白天还是夜里。定如只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大梦,身子疲倦极了,怎么也醒不过来。此时一个颠簸将她摆起,脑袋重重撞上硬物,正是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耳边是隆隆的车轮声。定如只觉自己正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只有微弱的光亮从身子底下的缝隙中透上来,这是棺材吗?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一阵恐惧从心底冒出,定如本能地手握成拳,向着身下木板使劲砸去。可是她砸出的声响半点儿也发不出去,马车的隆隆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仿佛是在疾奔飞驰。
马车的颠簸极大,幸亏有人在定如身子下垫了厚厚的垫子,就在她被颠得头晕脑胀,又要晕过去的时候,箱子终于被打开。骤然的光亮让她难以视物,忙伸手遮在眼前。
“姑娘辛苦啦,请下车吧”。耳边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定如勉强睁眼看去,一位从未见过的老者正打着一把油布伞,笑眯眯看着她。
定如坐起身,惊讶地左右四顾,这儿不是颐和园,也不是瀛台,而是一片荒芜,只远远地看见隐隐地一段灰墙和乌黑的旧瓦。
老者扶她从车上下来,原来她一直躺在一个硕大的红皮儿扣箱中,箱子上面还压着其他物件。
定如比划着问这是什么地方,老者笑着指向前面的院子:“姑娘,小人就奉命把您送到这儿,别的一概不知。您还是自己进那院子问问吧”。
不等定如反应,老者驾车便走。定如枯站了一会儿,终是抬步子向那小院走去。
柴门虚掩,院墙半遮。定如推门进去,只听得有人在拉胡琴,那琴声沙哑,自带着一段悲意,可拉琴之人似乎大度,几声婉转便将幽咽化去,只留下半酸半嘲半疯癫的轻叹。
定如已经料到拉琴的人是谁,她快步走过去,正看见溥俊翘腿坐在廊子上,低着头、弓着腰,身子随着琴声摆动,似乎很是投入。
“吱嘎”一声怪响,溥俊不悦抬眼。
定如也正一脸气愤地看着他。溥俊叹了口气,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抬手攥住定如正按在琴弦上的手:“当心拉了手!”
定如脸颊骤红,忙缩回手去。
溥俊将胡琴往身边放下,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本是黑漆漆乌沉沉万般严肃的眸子突然嬉皮笑脸了起来:“饿了吗?走,我带你吃饭去!”说着,溥俊伸手就要牵定如的手。
可定如立即嫌弃的退后,摔了脸扭头就走!虽然知道他就爱胡闹,可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她是御前宫女,可不像他是皇亲国戚,一个小小宫女私自离宫可是要杀头的!
定如刚走出几步,溥俊赫然高喊:“我被太后免了!”
定如一愣,下意识停了步子。
溥俊梗着脖子喊道:“走吧!都走吧!真是树倒猢狲散!这人心,我算是看透了!”
免了?!他不是皇储吗?怎么会被免了?不知他是真是假,可定如还是转过了身,她想了想,从脚边捡起半截树枝,在地上写道:“您这是说什么呢?这些话可开不得玩笑!”
溥俊从廊子上跳下来,一边看地上的字一边怪声怪气地说道:“啊哈!现而今我已不是那万人之上的主,金銮宝殿上再无席!”
定如皱眉,心里又急又恼,这人怎么就一点儿正经的样子都没有呢!
思量间,溥俊已经端端站在了她身前:“太后老佛爷将我大阿哥的身份夺了,阿玛被发配边疆,家也被没了!我现在连狗都不如!”说着,溥俊眼圈儿一红,竟一把搂住定如,伏在她颈间孩子般“呜呜”大哭了起来!
定如不知所措地愣住,第一反应便是要推开他。可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可从未见过溥俊流泪,更从未想过像他那么个骄傲跋扈的男子,居然还会如此悲伤凄切的嚎啕大哭!
溥俊越哭越伤心,真真如孩子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浑身瘫软。眼看他要滑到地上,定如本能地伸臂将他环住,咬牙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顿时,溥俊将她使劲搂了搂,哭着说道:“我都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定如,你若再走,我……我非饿死在这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