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宁负荣华:皇上,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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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笑藐朝堂

呼啸了一夜的东风,终于在三更时停住。

定如裹着夹袄,捧着托盘,小步轻快地走出矮房。皇上今日仁寿殿听政,他已经好久没上朝了,这一次必须格外隆重,所以定如一宿没睡,将龙袍从四执库取出后,赶紧缝补润色。这一眨眼便是三更,她忙收起针线,匆匆赶到玉澜堂伺候。

屋外四周都是裹着未尽寒意的冷气,定如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尽管还在暗夜之中,可东方的启明星格外耀眼,映透着朗朗乾坤、悠悠大地也是一片清朗。

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定如心中微动,唇边浮现出一个鄙夷的轻笑。他们其实并不了解皇上,以为皇上会恨会躲那个袁世凯,这真是大错特错!他们不懂,与大清江山相比、与社稷朝堂相比,莫说袁世凯,就算是太后也不能让皇上畏惧半分!皇上是个赤诚的人,他会恨但是绝不会怕!

如此想着,已到了玉澜堂门外。屋里点着蜡烛,暖阁里照着灯。定如轻轻叩门,寇公公哑声回了句:“快进来吧!”

皇上正在暖阁里半躺着,深沉沉的堂中寂静无声。定如小步走进暖阁,正见寇公公吃力地给皇上穿靴子。她赶紧放下托盘跑了过去,跪在榻边,将皇上的腿抱起来,放在自己膝头。

见她来了,皇上轻声说道:“这么早,你何苦过来?”

定如抬头,冲着皇上笑了笑,大大眼睛里满是纯真清透。皇上情不自禁也回了一个笑容,虽然脸颊苍白,可乌黑明亮的眼眸却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寇公公扶起皇上,定如从托盘中取出龙袍帮皇上更衣。那金丝锦缎龙袍在灯光闪亮散发着耀眼的光亮,上面狰狞威武的盘龙仿佛重新得了鳞甲,更加神采飞扬,带着盘旋九天、威震四海的气魄。

皇上问道:“这龙袍是新做的吧?”

寇公公看了眼定如,定如低头不语,认认真真、一丝不乱地为皇上整理腰带,抻平下摆。

朝服冠带都齐备之后,皇上扶着床榻站定。他脸上带着幽幽病气,可神情间却是期待:“朕看起来怎么样?”

寇公公忙恭谨点头:“万岁爷真是威武!”

皇上笑笑,目光落到了定如脸上,定如开不了口,但满眼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外面,乐寿堂那里也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皇上看了看外面的天气,示意寇公公可以唤肩舆起驾。寇公公赶紧小步出门,布置迎送太监。

定如伺候皇上喝完奶茶,又跪在地上将皇上腰间香囊、玉佩一一坠好,起身时,她在皇上手中塞进一个东西,皇上只觉得温润如玉,却没时间细看,只能紧紧握在手心儿。

寇公公进堂迎驾,皇上想自己走出去,可手刚离了定如的搀扶,便踉跄不支。寇公公赶紧扶住,低声道:“万岁爷,要不让奴才们进来伺候?”

皇上摇摇头:“不必了,你扶着就行!”

帝辇起驾,二十多人的队伍竟走得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极为肃穆。定如瞧着皇上努力直着身板坐在肩舆上,心里又激动又辛酸。无论世事如何,也无论别人如何轻贱他,皇上这一辈都活得隆重,因为他每时每刻,至少在心里,都保持着一个帝王应该有的庄严与典雅。

仁寿殿前,身着黑色朝服的王宫亲贵和六部大臣正侯着两宫驾临。

一个头大脸圆,身着黑呢绣八蟒袍,头戴双眼花翎的男子赫然站在汉大臣之首。蟒袍簇新,花翎闪亮,一看就是新制备的,可是他却一脸凝重,没有丝毫欢喜。他身后站着另外一位汉族大臣,拱手道:“袁大人,恭喜您升任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啊!”

袁世凯颔首回礼,谦虚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

正说着,守殿侍卫高喝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立时跪地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辇从仁寿殿右侧过来,在中门停下。皇上下轿,由寇公公扶进殿中。

殿下大臣都还跪着,虽然他们早就听说皇上龙体不适已经躺了一个月,现在已是垂垂待毙,可谁也不敢抬头张望。

太后不来,皇上不能上御座,只能勉力站着。不一会儿,画角呜呜的声音传来,守殿侍卫高喝:“圣母皇太后凤辇驾到!”

所跪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更低了低身子,匍匐在地。皇上在寇如海的搀扶下,也艰难跪了下去。

皇太后凤辇直接抬进仁寿殿。李莲英扶着她从轿上下来。皇太后一身明黄为底,棕黑赤红镶边的朝褂吉服,头戴凤首大拉翅,华贵之中透着逼人的威严。

她看了眼皇上。这也是一个月来,她第一次见到皇上,虽然也听人说皇上形容憔悴、毫无生气,可真真见到了,还是让她猝然一惊,皇上形销骨立,面如死灰,丝毫没有往日半分神采。其实,他是有一副翩然潇洒的样貌的!

太后心中未动,叹声道:“皇上身子不适,以后迎送免跪!”

皇上行礼:“谢太后恩典!”

太后微微叹气,上殿正中坐下。皇上龙椅被挪到左侧,也跟着坐了下来。

此时,群臣高呼:“圣母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太后抬了抬手,李莲英高声道:“列位臣工免礼平身!”

太后目光一扫,落到袁世凯身上,不过目光略微停留便散漫而去,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男人般的低哑:“这次仁寿殿听政,我跟皇上是想听听各位对立宪的看法。”

皇太后向来果决独断,在朝堂之上很少遮掩心思,也懒得与大家周旋,这一是性格使然,但更重要的是她把持朝政四十年,早就将殿下跪着的这些人拿捏的一清二楚,用不着多说废话。

众人低着头,没人第一个开口。

太后看向载沣、端方:“你们不是出洋考察过了吗,说说吧,带回来什么新主张了。”

载沣上前跪下:“启奏太后老佛爷、皇上,臣等考察日本、美利坚、英吉利等十国,详细了解西方立宪之法,认为我大清应以日本明治维新为蓝本,速制定宪法!”

端方也跪地道:“我等也以为应以日本为鉴,可以吸取英国议会之制度,建立内阁,推进立宪”。

太后又问其他宗亲大臣,都跟载沣说得大同小异,就连大阿哥也侃侃而谈,仿佛一夜之间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变成了关心国家大事的经世之才。

太后似乎很是满意,看向皇上问道:“皇上以为如何?”

许是尚在病中支撑不住,也许是朝堂聒噪已然毫不耐烦,向来正襟危坐的皇上竟然懒懒散散歪靠在龙椅上,他慢悠悠开口,带着轻微可觉的不屑:“朕这几日身子不适,拿来太医的药方一看,谁想九年前开的就是这个方子,九年后还是这个方子,这能治好病吗?”

一句话把朝堂上所有人都说懵了,刚才开口的所有人都脸色尴尬。大阿哥不管不顾地抢声道:“大家都在议论立宪,皇上竟说太医的方子,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后也别有深意地看着皇上。

皇上冲太后略微欠了欠身,理也不理大阿哥,只是软塌塌说道:“一切听凭圣母皇太后做主!”

太后颜色突变,瞬间尴尬了起来。这种看似谦卑的懦弱,真是比刀子还锋利!她恨恨盯了皇上一眼,这个孩子被关了十年,非但秉性不改,而且变得更加乖张!可是她虽然生气,但毫无办法。

正闷闷气愤着,太后转眼看见了袁世凯,她迅速变了颜色,笑着问道:“咦,这不是袁世凯,袁军机吗?”

果然,皇上脸色瞬间青灰,胸口的起伏也急剧了起来。

袁世凯匆忙跪下:“臣袁世凯拜见圣母皇太后、皇上!”

“朝廷推行立宪,你有什么看法?”太后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好奇,目光却瞥向皇上。

袁世凯不敢抬头,小心翼翼说道:“日本明治维新,皇权多受掣肘,我大清立宪,应以皇权为根本,以皇族为内阁之主要。毕竟我大清浩渺广大,民智又未开,促然放权,更改伦常,定生大祸!”

这才说到了太后心坎里,什么建立内阁、君主立宪,这些个花花名词,她全不在意,只要生杀予夺、操纵天下的权力还握在自己手中就行!其他一切不过装装样子。

可还不待太后说话,皇上竟然笑了出来,那笑声虽低,但满是轻蔑,尤其在高大幽深的仁寿殿内,更显得清晰刺耳。

太后压着怒气问道:“皇上笑什么?”

皇上的手紧紧握着,声音虽慢,但掷地有声:“误国家者在一私字,困天下者在一例字!袁世凯,你什么心思,朕是知道的!”

袁世凯骤然一颤,下意识抬头,可刚对上皇上的眼睛,就生生打了个冷战,赶紧低下。

太后再也忍耐不住,大怒着劈声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朕没什么意思”皇上依旧慢悠悠的,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朕不过有感而发,想必圣母皇太后亦能明白!”

太后忍无可忍,几欲爆发,她拳头攥了好久,终是咬牙切齿道:“皇上累了,歇着去吧!”

皇上站起身,脸上仍然挂着藐视一切的轻笑,他刚要向太后行礼,突然一阵剧烈咳嗽,身子也向前扑去。李莲英就站在太后和皇上身边,忙上前去扶,却没想到皇上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皇上!”载沣、载泽情不自禁喊出了声。朝堂上众大臣也是满脸惊惧,发出“啊”的惊叹。只有袁世凯目光幽深。

太后赶紧说道:“快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