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宁负荣华:皇上,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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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善恶

定如回到矮房,凝玉已然换了外衣,准备睡下。她皱眉道:“哎呦,瞧你这一身酒味,赶紧洗一下吧”。

定如打来清水,满腹心事地擦着,她并不知道席间到底放生了什么,为何皇上一看到太后出来就立时色变,但她隐约感觉到皇上的勃然大怒一定与当时在场的人有关。正思量着,凝玉幽幽一叹:“唉,也不怪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若我是个男人,看到害死自己女人的凶手,也定然忍耐不住!”

定如一愣,惊讶望向凝玉。

凝玉低声道:“你进宫晚,不知道其中故事。席上站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大高个老太监你看见没?”

定如想了想,那老太监岁数不小,看着比李大总管还要年长,而且身高体壮,很是魁梧,定如点点头。

凝玉说道:“那老太监叫崔玉贵,以前在太后身边可是比李大总管还要得宠!可是因为一件事儿,被撵了出去,谁知现在又让太后招了进来。”

定如不明就里,一个老太监为何能让皇上如此失控,竟然到了不顾太后喜怒的地步?!

凝玉下意识向窗外探了探,语气中带了颤声:“那崔玉贵就是推珍主子入井之人,听说当时珍主子扒着井沿儿不撒手,崔玉贵一把抱起来,将珍主子倒栽葱扔了下去!啧啧,你说,皇上能不恨他吗?!”

定如一下子顿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黑沉沉的眸子愤然如炽。

凝玉自顾自接着说道:“真不知道太后又把他找回来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让皇上糟心吗?!唉,谁都知道皇上是个痴情人,这么些年了,一直舍不得珍主子……”。

凝玉声音满是同情,但也仅仅是同情罢了。长长叹了一声后,她看向定如:“不早了,你也早点儿安置吧。”

定如没有说话,沉默一如黑夜。

凝玉脱衣上炕,打了个呵欠道:“崔谙达回来了,咱们可都得仔细着,他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紧闭的窗户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响动,一盏豆烛,是永夜中唯一的光亮。定如坐在这亮光下,紧紧抿着嘴唇,手捏着针线,在太后的狼毛大氅上灵巧穿梭。她神色深沉,眸光肃穆,飞针走线间,不见半点犹豫,带着令人惊叹的坚定与果决。她不知疲倦地绣着,即便整夜没有合眼,也不露半分疲倦!

第二天一早,凝玉醒来不见定如。她俩虽住在乐寿堂,可还是四执库的人,若无传召或是重要的事情,不能随意走动,更加不能打扰太后。

凝玉生怕定如乱跑闯祸,赶紧推开窗子,四处望了望。只见定如捧着托盘站在乐寿堂门口。凝玉心中一颤,此时李大总管打开帘子,让她进了殿中。

太后习惯早起,已经用过了早膳,正在抽烟。

定如小步迈入殿中,在正堂跪下,将托盘高高举到头顶。李大总管笑道:“老佛爷,您的狼毛大氅补好了,可要看看吗?”

太后点点头。

李大总管从托盘中将大氅取出,小心翼翼抖搂开来,展在太后面前。

太后刚看了一眼,便露出惊喜神色。她招招手,李大总管立时将大氅捧过去。太后掂在手中,轻轻抚摸着油光水滑的狼毛,叹道:“织补的真是天衣无缝啊!”

正叹着,太后眼眸一亮,目光在领襟处定住。只见纯黑的狼毛中,端端雕绣着一朵赤金色的玉兰!那玉兰还未盛放,只是半开,但深浅相蕴、明暗相着,不仅技法天成,而且让这纯黑的狼氅增加了一份柔美与高贵。

太后喜欢极了,她小名兰儿,一辈子最钟爱的就是玉兰。太后抬起头,看向定如:“你织补的很好,我很喜欢!”

李大总管赶紧笑着,摸出十两银子赏给定如。定如磕头谢恩,这便是算是接赏了。

此时,太后身边的崔玉贵不悦斥道:“你这奴才怎么不回话?!”

李大总管连忙说道:“她是个哑巴!”

崔玉贵一愣:“现而今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一个哑巴居然能进宫当差,还混到老佛爷这儿来!”

李大总管笑着解释:“她叫定如,是御前的人,现下只不过是来帮忙的”。

太后心情不错,和气说道:“哑巴不哑巴的,关键是要把差事办好。这宫里头能说回道的人倒是多,可没一个说真话的!”

李大总管知道太后还有些埋怨自己,昨儿个寇公公已经挨了二十板子,太后没让自己也挨二十下已然是格外开恩,他是个有眼力的,连忙说道:“老佛爷,江南织造贡了新缎子,内务府让奴才先去打打眼”。

“去吧”,太后点点头:“给大公主选几批好的送过去,瞧她整日穿得,我都替她寒酸”。

李大总管行礼退去。

太后看了定如一眼:“起来吧,把这衣服记档收好。”

说着,崔玉贵从太后手中接过大氅。定如赶紧起身,小步走到崔玉贵面前,弓着身子伸开手臂。

崔玉贵一边将大氅递给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眉头皱住。

定如发觉了他手中的迟疑,她略微抬眼,冲着崔玉贵礼貌又周全地淡淡一个浅笑。崔玉贵微愣,神情反而尴尬了起来,他赶紧缩回手,压低声音道:“仔细收好了”。

定如捧着大氅正要离开,太后说道:“左右无事,一会儿你过来教二格格绣绣花吧。”

二格格是毓朗贝勒的次女,一到过年就被太后叫到宫里住着。定如赶紧蹲身行礼,乖巧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刚出来,便见皇上踏进宫门。

定如的心一下子缩紧,酸涩着在胸口闷闷跳动。

皇上的右手缠着白色的纱布,在箭袖的笼罩下,若隐若现。他青灰的脸上,没有任何神采,更没有了昨晚的大义凌然、无所畏惧,只是像个憔悴的影子,低着头走路,缓慢而又沉重。

定如钉住了一般,站在廊上一动不动。

皇上走到身边时,才发现她正怯生生站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凝在她的脸上,见她满眼凄苦,心中舍不得,便冲她微微一笑,可却是苦涩难看,眼中还荡漾着若隐若现的泪花。

定如颤颤行礼,皇上低声道:“起身吧”。

定如眼中含泪,星星点点、摇摇晃晃。

皇上看了看左右,极轻极轻地说了句:“朕没事,甭惦记了”。

这时,脚步声传来,定如不敢久留,赶紧起身退下。

刚回到屋,凝玉不悦问道:“你干嘛去了?”

定如指了指剩下的狼毛。凝玉皱着眉头:“你就这么送过去,也不跟我说一声,未免太唐突了”。

定如蹲下身子重重一揖,从袖中拿出那十两银子双手捧到凝玉面前。凝玉怔了半天,下意识叹道:“定如,你……”。

定如拿着针线绣布走回乐寿堂,还未到屋门口,便看见皇上正跪在廊下,而且兜头兜脸一身茶水。

屋内传出太后与崔玉贵得意的声音:“今儿这天儿不错,正好开窗通通浊气,将脏东西都泼洒出去!”

定如抬头,只见乐寿堂半人高的窗户开着,还有残茶冷水挂在窗棱自上,正沿着墙壁往下淌。就在这时,又一碗剩茶从窗户泼了出来,不偏不倚全倒在皇上身上!

定如捂着嘴就要冲过去,却被皇上猛地抬手制止。

茶水已凉,北风一吹,皇上忍不住打颤,他咬了咬牙,高声道:“太后,子臣来给您请安了!”

屋内分明有人,也必然听见,可依旧没人回应,反而言谈如常。

皇上跪着,神色晦暗。他低着头,垂着眸,没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感觉。

定如眼眸刹那暗黑,愤怒的火焰在心中肆虐燃烧,额角的青筋一点点涨起、暴跳,手中握着线锥也一寸寸扎穿皮肉、刺穿骨血。

在剧烈的疼痛中,她的心里升腾出从未有过的决绝。原来善良并不能带来善终,好人也未必会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