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湖府说小不小,可要说大也不大,但这毕竟是阳雁儒的家乡,再怎么小、怎么差,都是最温馨美丽的。
可就因为这是阳雁儒的家乡,他也感到格外悲哀。不过十年光景,整个马湖府已经人事全非了。脸孔是陌生的、铺子是陌生的、房子巷弄也是陌生的,他连老家宅子都找不着了。
在中大街最大一家酒楼的二楼临窗座位上,阳雁儒倚窗注视着远近街景,一脸的怅然,还频频喟叹不已。
「好了,公子爷,喝酒吧!再叹多少气,不一样还是不一样啊!」水仙倒了杯酒硬塞到他手里。「要是真不甘心,不会把地买回来,重新盖栋一模一样的不就结了?」
可阳雁儒还是叹气。「外表再怎么一样,过去的一点一滴也都找不回来了!」
「那就别再去想了嘛!」
「能不想吗?」
水仙白眼一翻。「好好好,那你自个儿去想死算了,我啊!才不跟你在那边自己虐待自己呢!」话落,她便招呼红凤和左林一块儿拚命吃,存心要教阳雁儒待会儿回过神来之后发现他已经没得吃了。
可吃呀吃的,水仙突然中途停止了筷子,眼角一觑,阳雁儒居然也拉长了耳朵,同样被邻桌食客的谈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听说那位巡按大人厉害得很哪!不但破了许多宗悬案!甚至还翻了不少冤案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原以为又是个摆样的,可这回也许是来真
的哟!」
「应该是吧﹗过去那几位巡按大人总是敲锣打鼓、亲兵家丁一大串,又是旗帜间金饰银螭绣带什么的,明摆着就是要各地官府好好招待一番。可这位巡按大人可是真正的微服暗访,身边只带了两、三位护卫,除非他自己表明身分,否则没人知道他就是巡按大人呢!」
「不只啊﹗我还听说巡按大人即使为了审案而不得不表明身分,也不准各地官府刻意招待,他只要粗茶淡饭即可,而且要送礼的一概不见,可要是有冤情,就算三更半夜他也会立刻爬起来收你状纸喔!」
「是个好官啊!」
「没错,是个好官,据说连潼川那个贪赃枉法的知县也被他报上朝廷去了呢!」
「只不知他会不会来咱们这儿?」
「要是早一点,还真是盼着他来,可这会儿就没差了吧?」
「说得也是,反正魔面判官已经替咱们这地方的百姓除去了最大的祸害,巡按大人来不来的确是无所谓了。」
听到这儿,水仙注意到阳雁儒的眉头悄悄打了个结。
「你知道魔面判官?」
阳雁儒瞥她一眼,又看回手中的酒杯。「谁不知道。」
「那么……」水仙悄悄觑着他。「你认为他是正,抑或是邪?」
转着手中的酒杯,阳雁儒沉默了好半晌,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再问:「要听实话?」
「自然!」水仙应道,顺便又帮他斟满了酒。
阳雁儒又开始转着酒杯,神情有些矛盾。「照道理来讲,他是个既盗劫珠宝财物,又杀人无数的通缉犯,犯下许多不容于律法的事,依我的身分而言,实在应该极力去追缉他才是理所当然。」
「可是?」
阳雁儒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当年的阳家,若按律法而行,阳家理应乖乖受惩才对,不管冤不冤枉,毕竟龙懋德已经上报朝廷,而皇上也下了抄斩的旨意。可如此一来,我不就没了名目报仇,阳家不就得莫名其妙的白白牺牲了?」
「总算你还不是很呆。」水仙喃喃道。
「还有,这些日子来,翻了那许多冤案,我更是深深体会到,这世上的冤情愤怒和悲哀无奈实在太多了,朝廷的官员若帮不上忙,甚至来不及帮,那么,也只能靠魔面判官那种人来帮他们了!」
水仙笑了,从碰上阳雁儒以来,她是头一回如同此刻般从心底笑出来,而且笑得如此真诚喜悦。
「那么,你不认为他是邪道的啰?」
「并不……」
跟变脸一样,笑容瞬间消失了,「你的『并不』是什么意思?」水仙冷冷地问。
阳雁儒又仰口一饮而尽,可这回没人再帮他斟酒了。
「我不但不认为他是邪道,而且很是佩服他,他是个真正不计虚名的豪杰,我……」他说得慢之又慢,好似很不愿意说出事实来似的。「很遗憾没有机会像他那样。」
笑容立刻又飞回来了,酒杯也满了,而且,她还抓到了他的语病。
「你很遗憾?为什么?」
「我不会武功。」
双眸在剎那间亮了起来,「你是说……」水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是说,如果你也练过武的话,也会做跟他同样的事吗?」
阳雁儒又静默了片刻,而后断然道:「我会!」
两眼更亮,宛如暗夜里的寒星般闪着异样的光彩,水仙笑了,可这回她笑得含蓄多了。
「其实嫁给你也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