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羽习武初成之后,就跟着管家曹剑打理曹家家业,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再加上曹剑的悉心指点,很快便通晓了人情世故,不然的话,曹剑也不会放他出来行走江湖。
因此他明白,王又敏之前的恭敬,纯属客套,那是看在白静羽的面子上,不得已而为之,而此时的恭敬,则是因为服了自己本领,实实在在发自内心。
这世上,势利之徒比比皆是。
越精明的人,越会来虚的。
遇弱则傲,遇强则屈,更是人之常情。
曹羽暗叹了口气,向王又敏还礼道:“王管家,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从今而后,大家都是好朋友。”
王又敏道:“对对对,都是好朋友!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雅量,着实难得,请坐!”
荀紫道:“竟然用蒙汗药这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们,你们呢,的确该求我们包涵。”
王又敏那帮人听了这句话,很不自在,有些人脸上还露出了怒色。
曹羽轻声喝道:“紫儿,这话不必多说!”
王又敏哈哈一笑道:“蒙汗药嘛,的确不够光明正大,可君子行事,用智不用力,若是明刀明枪与诸位胡乱杀上一阵,双方少不得有死有伤,干这等得不偿失的事,那我们岂不成愚人莽夫了么?”他手下人听了,纷纷叫喊:“王管家说得是!”
荀紫愤愤地道:“哼!强词夺理,不要脸面!”
有人轻佻地笑道:“这年头,脸面值几个钱?”好多人都跟着起哄。
哄闹声中,传出荀青清朗的声音:“由此看来,诸位虽非歹人,却也绝非洁身自好之辈!”
旁边的张五多哼哼一笑道:“总比道貌岸然、沽名钓誉好?”
荀青也学着他口气哼哼笑道:“怪不得诸位使卑鄙手段而不知耻,也怪不得‘淮西五杰’会与恶霸奸棍同流合污,原来白府厮养的,都是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寡廉鲜耻、穷凶极恶之辈!”
不久前,王又敏等人还商量着要把她们三姐妹分了做老婆,若不是曹羽制住了白静羽,这事儿说不定还真就成了,一想到这些,三姐妹就怒不可遏。
按照常理,白静羽既然中意曹羽,就不应该伤害他的姊妹,可是,白静羽首先是个女人,她看到翠、青、紫三个异姓姊妹与曹羽感情那么深厚,不可能不产生嫉妒之心,其次,她是一位奇女子,做事情向来不按常理,还喜欢不择手段,给自己嫉妒的三个情敌找个婆家,在她看来已经算是很仁慈的做法。
这也说明她对曹羽钟情之深,为了爱,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群豪听了荀青这言辞犀利的斥责詈骂,即便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了,不少人都拍着桌子跳了起来,有人喝道:“竟敢对我们如此说话,你活得不耐烦了!”有人吼道:“他-娘-的,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来白府撒野!”有人道:“你若不是个姑娘家,这便取了你的性命!”
这些人本就是桀骜不驯之辈,激愤之下,更连白静羽的面子也顾不得了。
曹羽一言不发,泰然自若地端坐在那里,拿眼睛冷觑着白家这帮暴跳如雷、面目狰狞的恶汉;三女和覃渊已凝神戒备,把手放在了兵刃上,只等曹羽一声令下,大伙把白府闹个鸡飞狗跳;那位秀才林举,则神色惊慌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
王又敏看在眼里,心想,这位曹公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气概,真是难得!他清楚自己这帮兄弟也只是嘴上叫嚣得热闹:且不说曹羽武功之强,这群人群殴都未必是他对手,就冲他是家主白静羽器重之人这一点,大伙儿也不敢拿他和他的朋友怎么样。
王又敏拍了拍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他把右手挥了一圈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咱们兄弟行事,的确不拘小节,可绝非青姑娘所说的那种鼠辈,兄弟们说,是也不是?”
群豪轰然道:“正是!”
王又敏道:“照啊,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人说?你们听了青姑娘这一席话后,是身上掉下块肉来了,还是怎地?咱们是堂堂英雄好汉,要跟着白姑娘做大事的,若要计较青姑娘这小小的误会,岂不大失风范?这事儿若传到白姑娘耳朵里,她定会笑咱们不像男子。”一段话说得众人释然。
有一人道:“王管家这么一说,令小弟惭愧,咱的胸襟气度与白姑娘相比,差得太远。”
王又敏道:“马兄弟这么说,算是上道儿啦。”群豪都笑,王又敏向荀青道:“青姑娘说‘淮西五杰’与人同流合污干坏事,咱们愿闻其详。”
荀青简单说了五里浦之战的前因后果。
王又敏听罢,轻拍了下桌子道:“有这等事?在下定会禀告我家姑娘,请她发落。”
荀青见王又敏如此,觉着自己方才的言语重了,甚是过意不去,于是起身道歉,并向群豪敬了杯酒,群豪皆道:“罢了,理不辨不明,如今都说开了,就好啦。大家还是好朋友。”
曹羽心想,这王又敏表面粗犷,其实机智深沉,武功又十分了得,难怪会被白静羽依为心腹。又想,这些人亦正亦邪,不必与他们交往过深。
喝了数杯酒后,曹羽道:“诸位,我们有要事在身,明日还要赶路,不敢贪杯,诸位请继续,在下失陪了。”
王又敏知道,他们在这里多留一刻,大伙便不自在一刻,倒不如随他们去,于是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便强留,请允许在下领路!”
群雄要起身相送,曹羽抱拳道:“不必,告辞!”翠、青、紫等五人也随他向群豪抱拳后,跟着王又敏离开。
王又敏着实殷勤,不但亲自替曹羽等人打理了房间,还特地嘱咐几个下人小心伺候,待一切安排妥当,这才离去。
众人聚在曹羽房中,荀紫、荀青、邓翠三人七嘴八舌讲了被人暗算的经过,曹羽也大略讲了自己经历,将夜宿澺水畔那段含糊带过。
听了众人叙述,覃渊、林举心想,由始至终,自己都在梦中,着实无能。
荀紫道:“那个云万里,真是谎话连篇,他颠倒黑白,说公子你被白静羽制住。”
曹羽笑道:“我虽侥幸取胜,可那白静羽也确非等闲之辈,咱们不都糊里糊涂坠入人家的毂中了么?”
邓翠道:“此女是个豪杰,丝毫不让须眉。”
荀青笑道:“可是要做我们大嫂,她还不配。”一句话说出来,不光邓翠红了脸,就连曹羽也十分不自在,可他并未如以往那般嗔怪荀青,只笑了笑道:“无所谓配与不配,此女非我辈中人,难以投缘。”
在翠、青、紫三人心中,曹羽向来不苟言笑,无论谁向他打趣,他总会沉下脸来责备一两句,然而,这一趟出来,连日旅途奔波中,三女发觉曹羽似乎随和了许多,甚至还会接着三女的话茬开玩笑逗趣,三女曾想问他缘由,可又怕唤醒他原来的那股严肃劲儿、破坏了如今这氛围,是以都憋住了不敢问,只在背后偷偷议论,胡乱猜测。
荀紫笑道:“我还是瞧着灵姊姊顺眼。”
荀青道:“灵姊姊活泼好动,总想着四处闯荡,可公子生性淡泊,和她一起怎会顺心?”
邓翠道:“你怎知公子不顺心?”
曹羽道:“怎么,你们三个这是要自己挑大嫂么?好了,莫要再说这些闲话,快去歇息。”
众人从曹羽房中出来,各自回屋,林举心中一直在想:“自古美女爱英雄,曹公子外表谦和儒雅不说,一旦遇事便显出了英雄气概,方才那帮人如此凶恶,吓得我直发哆嗦,而人家却丝毫不为所动,难怪会得各位姑娘青睐,我林举也一定要做出些豪杰事体,创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经历这一番波折,众人各怀心思睡下。
约莫四更时分,曹羽被轻微的敲门声惊醒,随即听见白静羽道:“曹公子,请开门,我有话说。”
曹羽披衣开了门,看见白静羽换了一身白色长袍,一如武胜关初见时那般打扮,他正要询问来意,白静羽猛地扑了进来,将他抱住!
这一抱,突如其来,曹羽手足无措,怀中之人温润如玉、吹气如兰,令他心跳加速,阵阵幽香袭来,触动着他身上每一处神经。
曹羽紧张、羞涩,下意识想摆脱这温柔一拥,可那股油然升起的甜蜜,令他欲罢不能,终于,他的内心不再挣扎,也不做任何动作,只静静地木立着,享受这天赐的温存和甜蜜,不觉间心神俱醉。
白静羽就这么紧紧抱着曹羽,玉面紧贴他的脸颊,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要北上去做一件大事,好让白家雄霸中原,将来若能相见,我要与你再续姻缘,若万一天不作美……你莫要忘记澺水河畔那一晚。”
曹羽静静听她说完,愣把自己从情迷意醉中揪出来,使出好大力气才狠下心道:“你已同赵霁昉相与,我也心有所属,再说,你我并非同道中人,能做朋友已是难得,怎可再奢望太多?”
白静羽抬起头来,星眸透出光直射在曹羽的脸上,略带撒娇地道:“哼,我今生已奢望了许多事,再多一件也无妨。”
曹羽任她这么抱着,声音近乎冷冰冰道:“多说无益,你自己保重!”
白静羽慢慢松开他道:“你竟对我如此冷漠,可知我方才本可下手杀了你?”顿了顿,又悠然道:“可惜,澺水河畔你我共处一室之后,我再也不舍得杀你。”
曹羽何尝不想回手抱起她,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说服她,甚至求她,让她抛却甚么霸业、甚么大事业,随自己去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可他想起了陈灵灵,又想起那晚他对陈灵灵说那番话时,陈灵灵瞬间就变得不开行的情形,她白静羽比陈灵灵不知高傲要强多少倍,怎会听自己的劝?可若让自己随她去实现她心目中的宏图霸业,亦是绝无可能,于是他努力克制自己情愫,努力维持住声音的冷冰道:“在下足感盛情,咱们已算作朋友,你做你的大事,为你白家争来宏图霸业,这些我管不了,更不愿参与,可是今后你若多害一条无辜性命,咱们之间的距离便多了一步。”
白静羽沉默不言,似乎在考虑曹羽说的话,过了一会道:“古往今来,成就霸业哪有不伤性命的?我去了,你也要保重,记着方才我说的话。明日你走,自有王管家相送。”她盯着曹羽的脸看了片刻,转身出门。
曹羽目送着她背影消失在墙角后,只觉得天地间满是惆怅和无奈。
次日绝早,王又敏、陈崖将众人送出白府,归还了翠、青、紫等五人的兵刃,荀紫道:“现在才还兵刃,是怕我们在白府闹事么?”
王又敏笑道:“姑娘说笑了,岂敢?昨日太忙,着实忘了。”他又从怀中摸出了五枚金簪,双手捧着给翠、青、紫等每人递了一枚,众人见他送得恭敬,亦双手接下。
荀紫道:“送我们做盘缠么?”
王又敏笑道:“我家姑娘说,这簪子曹公子已留了一枚,她特意又寻了五枚一模一样的,分别赠予三位姑娘和两位公子,算是留个念想,各位若不喜欢,拿去换酒亦可。”
曹羽并没有提过簪子的事,因此,众人都看了看他,心里猜测他是何时、为何拿了人家一个姑娘家的头饰?
一提起簪子,曹羽的伤感更增了一层,他勉强笑了笑,不做解释。
临行时,曹羽突然想起一事,向王又敏打听道:“王管家,贵府白公子曾经与一位叫班清池的有过来往么?”覃渊等人听他这么一问,都竖起耳朵瞧着王又敏。
王又敏微微一愣道:“白公子?噢,在下从未听说过什么班清池,更未听说过公子与他有什么来往,这班清池是何许人也?”
曹羽道:“一位朋友的故人,突然记起,随意问问,咱们这就告辞,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