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兄弟见对方不兜揽,干脆腆着脸走到白衣女子面前,一人伸出一脚,分别踩着她对面凳子的两头,方得乐抓起盘子中的菜就往嘴里塞,抓一盘,吃一口,赞一番,方得喜则拿起酒壶“咕咚咕咚”一阵狂饮,顷刻间喝了个涓滴不剩,吃吃笑道:“好酒,小妮子还挺讲究,酒菜都是好品相。”
那两名随从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哪知还未出手,就分别被方氏兄弟左右各一巴掌扇出了老远,撞翻了几副桌凳,一人刚好踉踉跄跄闯到覃渊身旁,被覃渊扶住,掌柜的正要过来劝架,方得乐从怀中摸出一锭大银扔了过去,口中说道:“掌柜的,别啰嗦,老老实实站着瞧热闹,打坏了物什就找这妮子赔!先别急着上菜!”
掌柜的、跑堂的谁还敢在言语?都远远退开立着观看。因为雨大,这酒馆中统共就来了这三桌客人,地方宽敞,正好打架。
方氏兄弟一阵风卷残云,将白衣女子桌上盘中的菜吃得差不多了,方得喜一抹嘴道:“白姑娘,你不嫁我们四弟,就不是我们弟妹,不是我们弟妹,就别怪我们兄弟无礼,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你要陪我们兄弟喝酒。掌柜的,把我们的菜上到这桌上,这酒是什么酒?”
掌柜的畏畏缩缩道:“去岁酿的青梅酒。”
方得喜道:“虽是娘儿们喝的,却也挺好喝,入得我兄弟的金口,好!再筛两壶来。”说着,与方得乐分坐在白姑娘左右两侧。
两名随从被打得眼冒金星、脸颊高肿,知道不是方氏兄弟对手,只好捂着脸、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欺负家主。
那白姑娘仍旧不为所动,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方氏兄弟刚刚坐下,忽见白光一闪,坐在白姑娘左侧的方得喜大吼一声:“不好!”一拍桌子,连人带凳向后滑了三尺之远,右侧的方得乐觉的胸口一凉,连忙向后仰倒,紧接着向右一滚,压得长凳立起,好挡敌人后着,随后向右斜刺跃起,站稳后见对方仍旧坐在那里举杯饮酒,面前宝剑依然在鞘,只剑柄红缨正自凌空摆动。他低头一瞧,前胸已经被划了道两寸多长的浅浅血痕,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由得直冒冷汗。
方得喜见了哥哥表情,连忙问道:“大哥,没事吧?”
方得乐道:“小伤,不碍事!臭妮子,你这是想要爷爷的命!看爷爷如何整治你!”其实人家若真想要他的命,那一剑便足以令他开胸破洞。
这变故突如其来,不光把方氏兄弟吓了一跳,就连曹羽等人也瞧得心头发颤。
曹羽本也预感到那白姑娘会有所行动,可未料到她出手竟如此迅疾,她拔剑出鞘,分别向方氏兄弟递招,而后还剑入鞘,只在那白光一闪、眼睛一眨之间。这几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更难得的是,那三尺长剑出入剑鞘竟然无声无息,足见其功力精纯,已趋至高境界。
方氏兄弟武功之高,本是天下少有,只是二人过于轻敌,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更没想到对方武功如此之高,一时疏于防范,故而差点着了道儿。
方得乐坐在白姑娘右侧,那白姑娘又是右手使剑,正是近水楼台,当先吃了一招,他嘴上虽喊着人家想要他的命,心下却知对方意在震慑,没打算取人性命,如若不然,自己十有八九已被她当胸刺穿。
尽管知道对方手下留情,可他二人却咽不下这口气,心中嘀嘀咕咕想道:“我‘中原双煞’乃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今日被一黄毛丫头当着旁人的面唬得如此狼狈,乃前所未有之事,这事若传扬出去,教我兄弟如何在江湖上行走?若是被赵家那几个小子听到,梦里岂不把大牙笑掉?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要好好炮制这小妮子,把脸面找回来!”
当下,二人与白姑娘成掎角之势站定,方得喜道:“丫头,好意要你陪爷爷喝酒,你竟然对爷爷下杀手,这叫做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得乐道:“不必跟她啰嗦,让我方老大挂彩,老子要擒了你做夫妻,动手!”
方得喜道:“大哥,这话四弟听了可不高兴!”
方得乐道:“他自己没出息,抢不过人家,就心甘情愿认了输,这就叫认怂,咱方家人岂是那轻易认怂的软弱之辈?他抢不到的,我抢回来,左右成了我方家的媳妇,我替他挣了脸面,他还敢生气?别废话了,上!”
话声未落,就听一女子喝道:“住手!”
方氏兄弟一愣,方得喜道:“谁他-娘敢让‘中原双煞’住手!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两人扭脸一看,见荀紫亭亭玉立,明眸如水正在自己二人身上流转,顿时收了凶狠表情。
方得喜笑道:“小姑娘,老子看你长得漂亮,原谅你!乖乖坐下,等老子拉你陪酒!”
荀紫呵呵一笑道:“什么‘中原双煞’,我瞧是‘中原双傻’。”
方得喜道:“大哥,咱们这名号真的要换了,每次与人动手之前总被人这么叫,叫得多了,咱哥俩还真成双傻了!”
方得乐道:“换,自然要换!哪里来的野丫头?胆敢管你方家爷爷的闲事?”
荀紫道:“你们二人一大把年纪,死皮赖脸纠缠人家年轻姑娘,这才叫丢尽方家脸面!”
若是换做旁人叫方氏兄弟“中原双傻”,二人早就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了,而这次叫的人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妙龄女子,二人虽然恼怒,却保留了三分气度,如今听这妙龄女子数落自己丢尽了方家脸面,无明业火腾地窜起,所有气度荡然无存。
方得乐叫道:“好!今日连你一起收拾!兄弟,上!”
正要出招,又听见一男子大喝道:“住手!”
方得喜暴跳道:“谁他娘又喊住手!”转眼看见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正端着杯酒跟荀紫和她旁边的两个女娃说话:“‘中原双煞’武功高强……”
听闻有人当面夸赞,方氏兄弟心中喜悦,方得喜更是得意道:“哼,算你小子识相!”
那公子也不理他,仍对着三女道:“正好与你们喂招,好检验你们平日所学。”
方氏兄弟又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直娘贼,这是要拿老子当陪衬练手啊!”
那公子哥继续道:“你们三人要小心在意。”
方得喜道:“她们当然要小心在意!”
哪知那人却接着道:“不可伤了他们性命。”
这一下方氏兄弟暴跳如雷,方得喜哇哇叫着攻向白姑娘,方得乐向荀紫招手道:“来来来,老子一人收拾了你们三个。”
从腰间抽出铜烟袋,烛光下闪闪烁烁。
曹羽的话,正中翠、青、紫下怀,三女喜滋滋拔出剑来,不约而同地分取“菡萏发荷花”一招中的三式,剑身似曲似直,分刺方得乐上中下三路。
那边白姑娘坐着,与方得喜过了三招,终于还是被方得喜逼得站了起来,方得喜哈哈笑道:“臭丫头,能坐着跟老子打的人,尚未出生呢?”
方得乐以一敌三,见三女剑法灵动而不失法度,沉稳而不失老辣,颇具高手气象,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在这山乡野店竟然有这等高手,这三女已然了得,方才指点她们的那小子定然更了不得;喜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有一场好架能打。更重要的是,他有他的得意算盘:“嘿嘿,若是将这些人制服了,几位美女岂不任由我兄弟二人受用?”
一想到受用美女,方得乐精神更加奋发,左手爪、拳、勾、指、掌,右手点、扫、勾、劈、挡,招招虎虎生风,逐渐抢占了先机。覃渊、林举见三女如此,异常担心,向曹羽道:“情形不妙!”
曹羽道:“且等等看。”
方得乐打得兴高采烈,向方得喜喊道:“兄弟,加把劲!收了这四个女子!”
方得喜却道:“大哥,不易啊,不易!”
白姑娘起身之后,剑法愈发狠辣迅捷,逼得方得喜守多攻少,方得喜数次变招,都无法扭转局面。
曹羽见那白姑娘剑法简洁,无丝毫花哨之处,真正将一“快”字诀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之她内力深厚、气息绵长,其武功之高,足可与孟玉成比肩。他心中琢磨,此女姓白,观其武功气度,多半是“中原四大家”之一陈州白家的姑娘,难不成她就是“淮西五杰”所说的那位白静羽姑娘?
方得乐看到方得喜那边情形不妙,喊道:“兄弟,挺住!待会哥哥来助你!”说着,他招数加快。
三女自踏入江湖以来,只参与过五里浦一战,那一战敌人虽众,武功却大都稀松平常,因此对三女并无多大促进。今日与方得乐这种高手对敌,三女临敌经验不足的缺点便暴露了出来,故而刚动手时略显不利,不过三女天生聪颖,悟性甚高,平日里又得曹羽悉心指点,所以越打越顺手,数十招后便入佳境,方得乐开始感觉吃力,他不明就里,暗暗吃惊,这三个妮子怎地比方才强这许多?难不成在老子身上突然开窍了?他奶奶的,大事不妙!
一觉情形不利,方得乐随即大声喊道:“兄弟,不可丢人!”
方得喜会意,二人立刻拼起命来,曹羽一看方得乐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十分担心翠、青、紫安危,他连忙站起身,准备援救三女,哪知方氏兄弟突然向后一跃,双双落到酒馆门口,向众人一抱拳道:“这叫宁逃不败,后会有期!”转身奔出门去,在大雨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身法之快,赛过脱兔。
三年前,败在孙文质、陆文渊二人手中之后,方氏兄弟窝在郑州家中,难受了好久。一日,他们去少林寺拜访智仁主持,向这位高僧虚心求教,开解心结。
兄弟俩述说缘由及烦恼,智仁大师闭目静听,当日,方丈外的雪下得正紧,这简陋禅室外十分静谧,兄弟俩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雪花落地的声音。
待方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讲完,智仁大师默然拨了一会儿念珠,向二人伸手道:“拿来。”
二人问:“什么?”
大师道:“身上银两。”二人不知其意,待大师又说了一遍,才将身上银两悉数捧出,大师将银两揣入袖中,又问:“心痛否?”
方得乐道:“家资殷富,不在乎这些。”
智仁大师道:“这便是了,人生在世,需经历无数胜负锤炼、成败得失,方成正果,因此,一人一生拥有的大小成功挫折便如恒河沙数,数不胜数,得一粒如何?失一粒又如何?就如贵府坐拥无数家资,得一量固然可喜,失一文亦不必心痛。”二人听了,似乎有所领悟,烦恼稍释,向智仁大师致谢。
智仁大师又道:“人之烦恼,生于执著,学会放手,便得解脱。”
方得喜道:“大师之意,在下晓得了,打不过人家,还咬牙死撑,这叫执著;若看事儿不对,乘机逃了,就是放手,无失败之痛,便得解脱,大师微言大义,端的高明。”
智仁大师听了,不置可否,只微微点头,二人豁然开朗,喜滋滋离了少林寺,从此定下一个规矩:宁逃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