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又有灭门惨案发生,众人先是感慨人性灭绝,世道不古,接着又联系湖州李朝冕案,生出许多猜测。
旁边那桌人越说越起劲儿,酒楼中倒有大半人在听他们谈话。
瘦子道:“真他娘的心狠手辣,李大哥,你说,这凶手会是谁呢?”
李大哥道:“说不好,这苏焕东生前行为不端,一年前,为了霸占破落户苏晓川家的十来亩地,竟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可谓是坏事做尽,按理说啊,他是死有余辜。”他压低了嗓音道:“据我那把兄张捕头说,这几十条命案,十有八九是苏焕东自家女儿酿出。”
那瘦子道:“她一个姑娘家,能结下什么仇恨,以至于别人要去杀她全家呢?”
李大哥道:“据东街裁缝铺老张说,那日他去苏宅送新做好的衣裳,啧啧,大户就是大户,足足做了三大箱衣服,咱寻常人家,过年时给孩子添件新布衫还得伸着指头掰扯个半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越扯越远,带着一脸艳羡之色吞起了口水。
瘦子道:“李大哥,快说,快说,老张说什么了?”
李大哥“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往嘴里塞了块千层油糕,呷了口酒,接着道:“老张因要赶着出城进布料,所以就去得早了些,刚走到柿子街口,大老远就看到苏家那妮子与一年轻后生拉拉扯扯,这老张识趣,赶忙拉着挑箱子的伙计藏了起来,遇见这种风月事儿,谁不上心?于是老张就偷偷地瞧,见两个小冤家像是在争吵什么,末了,那妮子甩手而去,后生喊她,她也不理,那后生怔怔地看着她走远,才怏怏离开。众位说,有无可能是这后生一恼之下把苏家灭门了呢?”
旁边一麻子脸道:“少年人暗地里勾勾搭搭、男欢女爱的,有个口角也再所难免,那后生就是狠到了天,总不能因此灭人全家吧?”
李大哥道:“那谁能说得准?自古道红颜祸水,苏家那妮子生得貌美如花,终是个惹祸上门的由头。”
瘦子道:“李大哥,令爱不也生得是可人异常么?难道也成了祸水了?”
李大哥道:“张五哥,休胡说八道,我那女儿被贱内调教得知书达礼、安守本分,不像他苏家的女儿,整日介舞蹈弄枪,抛头露面,不惹祸才怪。唉,不说这些了,这千层油糕味道真的不一般,不枉咱等了这么久,快趁热吃!”
三人狼吞虎咽吃着,调转话头,东拉西扯起来,什么李大官人和扬州府同知的公子在勾栏院争风吃醋,什么周捕头替磨盘西街秦寡妇垒墙,什么王朝奉第三个小妾与西宾先生**被抓……都是些风花雪月的琐事,众人知道再也听不出什么名堂,便不再上心。
陈灵灵轻轻扯了扯陈思逸衣袖道:“爹,你说会不会又是万冲做下的?”
陈思逸道:“此事不可妄猜,须详细查访,才可定论。”他话虽这么说,心中却隐然觉着此事多半与万冲有关,因此向曹羽道:“大哥他们此时已在回洪州路上。咱们到了胡先生处,就找丹青手画影图形,绘出万冲相貌,而后飞鸽发回洪州,请大哥以我陈家名义,散发英雄帖,教各路朋友群策群力,作速找到此人,此外,今晚咱们就去查苏家灭门案。”
曹羽道:“悉尊二伯安排。”
覃渊听说要画影图形,心头一亮,忙道:“前辈,可否也为我师父、师娘画个影儿?随英雄帖一并发出,好让江湖朋友帮忙找寻。”
陈思逸道:“当然可以!”
陈灵灵在一旁道:“爹,还找什么画师?你女儿我就是丹青圣手,不输道君皇帝的,爹爹不知道么?”
陈思逸笑道:“好,就请灵儿一展丹青绝技。”
陈灵灵笑着抱拳道:“遵命!”
荀紫轻声向陈灵灵道:“姊姊,你不但人美武艺高,还有一手丹青妙笔,小妹对姊姊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灵灵轻拍了一下她肩膀道:“妹妹,快别取笑我了。”
大伙酒足饭饱,出了酒楼,陈思逸从怀中取出个帖儿递给陈邕道:“邕儿,你拿上我的拜帖先到胡先生家去,我们随后就到。”
陈邕接过帖子,翻身上马,在人丛里疾驰而去,曹羽赞道:“二哥骑术竟如此精湛。”
陈思逸道:“这哪里是精湛?分明是在卖弄他三脚猫的功夫!”
众人都上了马,走街串巷,慢吞吞向城西南行去。
城西南是大户人家聚集之处,道路宽敞,房屋气派,青砖绿瓦,雕梁画栋,说不尽的奢华豪阔。众人往深处走,逐渐把街市喧嚣甩掉,四下里幽静之极,令人神清气爽。
打了铁掌的马蹄落在青石板道上,叮叮作响,清脆悦耳,很是动听。女子的娇笑声、婉转的鸟鸣声、男人的呼喝声、狗子的狂吠声,时不时从巷子两边的高墙内传出,每一丝声音都能让过往的旅人浮想联翩。
有一只肥肥的猫儿,白底黄斑,正卧在墙顶,瞪着一双褐色的眼睛,好奇地观察众人,荀紫挥手向它打招呼,那猫儿不领情,“喵”的一声,跳回墙内去了,众人立刻听到了墙那边花盆打碎的声音和女人的惊呼声、叱责声。
邓翠轻轻打了荀紫一拳道:“惹祸精,这都能闯祸!”
荀紫笑着向众人扮了个鬼脸。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陈思逸道:“前面便是胡宜之家了。”
在别家广厦大屋、深宅高墙的包围之中,胡宜之那简陋的庭院房屋却显得十分惹眼,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只鸡从鹤群里跑了出来。
站在正对面,不仅能一眼看尽他家院内景物,就连堂屋后壁上贴的中档对联都能敲得清清楚楚。
这方庭院,以竹篱作墙,栅栏作门,篱笆内栽着各种花花草草,正开得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正屋前一棵大榆树,枝繁叶茂,榆钱青翠,在阳光之下微微泛着白光,正屋与两侧厢房均是土坯墙、茅草顶,与周围碧瓦红墙很不协调。
榆树之下,有三人正高声谈笑,上首两位老者,坐在下首的正是陈邕。笑声同草药味夹杂在一起,迎着众人阵阵飘来。
听到马蹄声,三人先朝这边望一望,接着陆续起身,走出庭院,其中一人喊道:“陈老二,咱哥俩数年未见,你这老骨头还是活蹦乱跳的。”说着哈哈大笑,声音爽朗。
陈思逸也笑道:“莫不是阎王兄么?胡阎王,什么风把你从鄂州吹到扬州来了?四五年未见,老兄你越发英俊年少,兄弟我都不敢认啦。”
众人大笑。
来到门首,曹羽和陈邕将杨旻扶下马、掺着,雨晴这才一跃而下。
陈思逸将众人向胡家兄弟做了引见。
众人看两位胡先生只眼睛有几分相像,虽然都留着三柳髭须,可胡宜之的胡须乌黑整洁,而胡若林却略显得不修边幅。
胡宜之面皮白净,白里透着红润,慈眉善目,显得十分年轻;胡若林虽是弟弟,头发、胡子却已花白,面皮略嫌黝黑,额头和左脸颊上各有一道疤痕,像是是刀、剑之类的利器所留。
介绍曹羽时,陈思逸特意强调道:“这是‘通云手’曹无声曹贤弟的公子。”
胡若林道:“‘紫煞手’、‘鹤形拳’并称江湖两大绝技,向来令老夫垂涎三尺,‘紫煞手’我已瞻仰了少许,‘鹤形拳’却只耳闻不见,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曹家后人,还望不吝赐教。”
曹羽道:“不敢当,说来惭愧,这套家传武功,在下只领会了十之一二,既蒙青眼有加,暇时定会请先生指点一二。”
胡宜之道:“杭州曹家,名动江湖,可要问曹家现居杭州何处,却无几人知晓,见识过令尊、令堂面目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令尊令堂如闲云野鹤、神游尘世之外,实令我辈羡慕之至。”
曹羽道:“先生过奖,二位先生仙风道骨,在下得识尊颜,顿消负俗之累,此等风采气质,家父、家慈实难企及。”一席话说得胡宜之、胡若林两兄弟哈哈大笑,两人见曹羽言语得体,很有好感。
大伙行礼寒暄,闹了一会,陈思逸左手拉着胡宜之,右手扯着胡若林,领众人进到院内,在榆树荫下分宾主落座,有两个丫头呈上茶来,胡宜之微微抬抬手道:“诸位,请便。”
曹羽呷了一口,觉得这茶清醇香甜,直到心头。
陈思逸赞了声:“这等好茶,走遍天下,只能在宜之兄这里品到。”
胡宜之道:“全亏得扬州的好雨水,才能冲得好药茶。”
陈灵灵道:“也只有扬州的胡大伯,才能配得这么好的药茶,真正古往今来,独一无二。”
胡宜之捋者胡须哈哈笑道:“侄女儿此言,比这茶水更令人解颐,陈贤弟生得好么个好女儿,真是有福。”
众人说笑一会,陈思逸放下茶杯道:“若林兄,如何到扬州来了?”
胡若林道:“二弟有所不知,自五年你给我露了几招‘紫煞手’后,我是日夜参详,忽然有一天,发觉自己头发、胡子竟白了许多,虽是过度耗费心神所致,可也让我明白,自己老了,于是就想与我这臭味相投的老哥哥多聚一聚,聚一日少一日了不是?可不就成了这扬州常客?”
陈思逸道:“一到咱们这年岁,方真正晓得白驹过隙的意味,老觉得日子不够使用。罢了,不说这些。这位杨公子,因行侠仗义被宵小暗算,双腿行路不便,还请二位施圣手医治?”
杨旻正要抱拳说话,雨晴便已起身向二位大夫跪拜道:“拜托二位神医!”
胡宜之连忙扶她起来道:“姑娘快请起。”
胡若林道:“杨公子,你就不必多礼啦,你可是大福之人,若胡某得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如此关心,莫说坏了两条腿,就是把命丢了,咱也心甘情愿,杨公子,你说胡某的话可在理?”
众人大笑,雨晴笑靥绽放,脸也红到脖子根,索性把头垂到胸前,不再说话。
待大伙笑声落下,杨旻注视着雨晴,深情款款道:“前辈所言甚是,若非晴妹,晚辈早已不在人世。二位若能把晚辈这伤医好,晚辈就能照顾晴妹一辈子;若伤重不能治,晚辈也会认命,与晴妹找个僻静之处,安安稳稳度过残生,只可惜苦了晴妹。”
雨晴红了眼圈道:“杨大哥,只能跟你在一起,甚么苦都是甜的。”
众人均感恻然,陈邕猛地站起,陈灵灵道:“二哥,你做甚么?”
陈邕不理她,向杨旻道:“杨兄、晴姑娘,二位莫要再说了,我,我肉麻得难受!”逗得大伙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