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替方腊、柳三刀稍加易容,众人不躲不藏,乘船沿颖水顺流而下,站船首放眼望去,两岸一马平川,小麦新收不久,秋庄稼刚出新苗,金黄麦茬与嫩绿秧苗相间,如锦如锻平铺千里,就在这锦缎之上,村庄错落,阡陌交错,夏日炎炎之下,随处可见农人头戴斗笠、身着各色布衫,或逐黄牛耕地,或扬铁铲施肥。
再往南走了一段,水田渐多,只见一块块水田如镜面般映着蓝天白云,田中也有农人忙碌身影,时有娃娃引着水牛在那里放牧。
众人连日奔波,如今身临碧波,沐浴熏风,一路欣赏田园风光,无不感到惬意舒适、闲散自在,都觉此生若是就这么度过,倒是一大美事。
大船荡荡悠悠,下陈州,过项城,出颍州,数日后来到了颖水尽头的一处镇甸,叫作来远镇,颖水打此处汇入淮河后,东流入海。
这来远镇还是京西北路颍州与淮南西路寿州交界处,收赋税、征徭役时,两边官府都说此地是自己辖区;赈灾祸、锄不法时,大家互相推诿,这么一来,此处便成了江湖上所谓的“天地人三不管”地段,正是藏污纳垢之所,不法聚集之处。
船家将船泊在镇北码头,请众人另觅船只南下,说再往南走,便是“潜蛟帮”的地盘,这“潜蛟帮”霸着水陆两道,北来船只若敢过去,那是要丢性命的。众人也不勉强他,会钞下船,改走陆路。
天过正午,大伙想在来远镇上打尖,可寻遍镇子,不见一座酒楼饭馆,问了当地人才知道,“潜蛟帮”在镇南六里处的三岔口开了一家“落凤楼”,因怕别家抢了生意,连面摊都不许人在镇上摆。
方腊笑道:“这‘潜蛟帮’倒霸道得紧,走,咱们去尝尝他家饭菜如何。”按说,方腊、柳三刀虽被易了容,但毕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凡事应当小心谨慎才是,可众人个个都是大英雄、大豪杰,此时离京城又远,再偷偷摸摸、畏畏缩缩成么样子?再者,群豪也没有将官府放在眼里、搁在意上。
行不多时,望见一座酒楼坐北朝南,耸立于官道旁,楼高三层,煞是气派,酒旗猎猎,迎风招展,很有威势。众人来到酒楼前,见屋檐下悬着一块牌匾,上头“落凤楼”三个斗大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左侧两行小字,写道:“吕桐醉题,某年月日。”
陆文渊见字字苍劲有力、泼墨潇洒,喝了声彩。
众人翻身下马,有店小二接了马匹去照料,店掌柜笑嘻嘻的迎将出来,异常热情,引着众人来到楼上一间靠路的济楚阁儿坐下,此时将近未时,店内一个顾客也无,十分清净。
方腊打量四周道:“倒也是个好去处。”又向掌柜的道:“贵店有何好酒?”
掌柜的道:“有东京丰乐楼酿的眉寿酒,京城达官贵人们呢,都喝这酒,还有小店自酿的凤泉酒,也是上等佳酿,江淮有名的。”
方腊道:“好,咱们喝东京的眉寿酒,有什么好菜也一发上来。”掌柜的应了,抬脚正要走,陆文渊问道:“吕桐是何人?”
那店掌柜略一迟疑道:“是小店东家的朋友,诸位稍后,小的去忙了。”匆匆走出阁子,顺手掩上了房门。
等了许久,不见酒菜上来,柳长青出去催,掌柜笑道:“好菜难做,再稍后片刻,就好,就好。”众人倒也不非常着急,一边品茶,一边聊些江湖掌故,又过了一会儿,掌柜的亲自捧上酒菜,连声致歉。
众人举杯欲饮,陆文渊忽然道:“诸位且慢,在下想说句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蘸些酒水,在桌上写下“有人偷听”四个字,众人立刻警觉,陆文渊干咳一声,接着道:“咱们相聚不易,离别却不难,在下聊敬诸位一杯,愿诸位各自珍重。”
又写下“酒不妥,装昏”几个字,众人当然明白他意思,嘴里说着:“说的是,干杯!”把酒倒入菜中,嘴里发出嘬酒杯的声音。
孙文质一把抹去字迹,方腊道:“好酒,好酒,算起来有年把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不好!这酒,这酒……”
孙文质道:“哎哟,他-妈-的这酒劲这么大!让我头晕眼花!”
柳三刀喊:“不好,着了歹人的道了!”
众人一边喊一边噼里啪啦地摔杯子、扔盘子,闹了片刻,有人趴在桌上,有人倒在地上,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等了一阵,果然听隔壁有人道:“肥羊已被放翻。快去绑了,送回总舵审问!”房门打开,脚步声纷乱,进来了大概五六人。
有人道:“老王,你老兄在这条道上做了十几年,从未失手,小弟真是佩服,这几只肥羊看似老江湖,还是躲不过王兄的通天手段!”
掌柜的哈哈哈笑了几声,甚是得意,没等他笑完,柳三刀、孙文质、陆文渊三人猛地窜起,趁这些人惊呆之时,出手点了他们穴道。
老王恍过神来,嘴里喃喃念道:“坏了,贼孙子碰见贼祖宗,着了人家道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子一世英名算是就这么毁了,妈的,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而已,我‘笑面蜈蚣’王青什么时候当过孬种……”
他嘟嘟囔囔给自己壮胆,战战兢兢中听柳三刀问道:“王掌柜,为何要暗算我们?”
王青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害命谋财,我‘笑面蜈蚣’王青在这条道上杀人越货十几年,瞄一眼便知诸位是肥羊。”
孙文质道:“哼,这十几年你害了多少人?”
王青道:“谁仔细记这个?没有八百,也有五百?”言语中颇为得意。
孙文质道:“‘潜蛟帮’还真是作恶多端,这笔账暂且我们记下,回头自会到贵帮拜访。大哥,三哥,咱们走!”为避免惹人耳目,众人喊方腊为大哥。
大伙儿刚抬脚要走,就听外头马蹄声纷乱,貌似来了不少人。
王青嘿嘿一笑道:“方才准备酒菜之时,我已派人向总舵报了信,如今我家帮主来了,识相的就放了我们兄弟,不然,我家帮主绝不轻饶你们,他们二位的手段,嘿嘿嘿,厉害着呢。”
柳三刀探出窗户一望,见北边尘土飞扬,一群人正策马扬鞭,急急赶来,再仔细一瞧,大吃一惊道:“不好!”
方腊道:“怎么?”
柳三刀道:“赵氏双雄、中原双煞竟也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