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月初六日,秦府来了三名不速之客,携带丰厚礼物,自称秦家故友,前来拜访秦彦秦老爷后人,一问之下,方知是袁行路和自己两位徒弟周驰剑、马钧善,原来这袁行路年轻时随一商人流落江湖,曾被秦彦收留接济。秦重义原本好客,又听对方认识自家祖父,便盛情款待,袁行路说要做一桩大买卖,逗留时日较久,想在庄上求个栖身之所,并拍胸脯保证这买卖绝不犯法,更不会连累秦家,秦重义爽快答应,将离庄子五里之外东院腾出,让他们居住。
自从他们住下,东院便不断有江湖豪杰来来往往,袁行路等人也是神神秘秘,秦重义晓得江湖规矩,从来不问袁行路做什么买卖,因为即便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实话,还要惹人猜疑,除非人家主动跟你说。秦重义十分知趣,极少去打扰他们,倒是袁行路,时常来请秦重义去东院饮酒。
如此相安无事了三个多月,貌似在四月十五日,袁行路突然率领几十人来到庄上,说东院不够住,要借庄子一用,于是强行将秦重义一家关在了马厩中,有人提议干脆杀人灭口,袁行路念及昔日恩义,没有赞成。
秦重义这马厩,除了养马之外,还养信鸽,平日里,他就靠这些信鸽与各知交书信往来,其中有一只,便是飞往洪州陈家的。去年秋,秦重义与陈思豪曾经在南乐共同救助一对落难夫妇,因此结为好友,今年二月末,陈思豪去真定时顺道拐至秦府拜访,捎来了这只信鸽。
看到信鸽,秦重义灵光一现,于是以孩子要看书写字为由,用身上家传的玉貔貅坠儿收买看守,央求他从书房中取来《诗经》《周礼》和笔墨纸砚。瞧着一只只信鸽振翅而飞,一家人欢欣鼓舞,把所有希望全寄托在了几只鸽子身上,哪知望眼欲穿等了许多日子,却无半字音信。
秦重义琢磨,按时日路程算,附近那几位江湖好友应该已有回音,这几位可是时常相聚、把酒言欢的至交,其中有两人还是自己曾仗义资助过的,此时无一人伸头,难不成是怕惹火烧身?至于陈家,洪州离大名万水千山,那信鸽能否飞回陈家都在两说,再者,自己只与陈思豪见过两次面,人家凭什么千里迢迢跑来,冒着生命危险帮自家驱逐强人?
又过了数日,一家人正心焦如火时,忽听前面喊杀声起,那看守也急急离开。众人以为来了救兵,个个欢呼雀跃,秦立槐又让众人跪下,拜谢苍天、菩萨和生灵。待喧哗声停,果见一年轻人来放众人出去,一问之下,无不感动,竟是洪州陈家的人来了。
接到秦重义飞鸽传书,陈思豪刚从真定返回不过十日,他立刻找大哥陈思贤、三哥陈思远商议,陈思贤道:“事情紧急,来不及先约帮手,留三弟和溥儿在家服侍母亲、打理家中之事,你我同去大名,若咱们兄弟不能应付,再请人帮忙。”兄弟三个商议定了,陈思贤、陈思豪辞别母亲,星夜兼程,赶往大名。
这一日来到白马津,陈思贤道:“咱们连日奔波,人马疲惫,如何跟人家斗?此去大名不远,不如乘船顺流而下,既不误时,又可恢复体力。”陈思豪道:“听大哥的。”二人来到汶子山北码头,见只有一艘小船在那里,老艄公正在岸上解缆,看样子是要离开。
陈思豪连忙过去唱了个喏,说要搭船去大名,老艄公道:“非是小人不做客官生意,只是这船已被人包下。”陈思豪道:“这位贵客要去何处?”老艄公道:“也是去大名。”陈思豪道:“劳烦老丈跟客人商议商议,船钱好说。”老艄公想了想道:“也罢,这客官在此地病了多日,都是小人浑家照料的,小人开口,她多半会通融。”上了船,叫过浑家,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他浑家进了船舱,不多时出来,向老艄公摇头,陈思豪知道事情不谐,一跃跳上船去,陈思贤连忙喊道:“四弟,休要鲁莽!人家是女子,多有不便。”陈思豪道:“管他是男是女,总要讲个‘理’字。”当下抱拳朗声道:“在下陈思豪,有急事要去大名,人命关天,望客人通融,我二人这一路不进船舱便了。”
过了一会儿,船舱中传出一女子声音道:“是洪州陈思豪么?”陈思豪道:“洪州陈思贤、陈思豪在此!”那女子道:“原来是陈大侠、陈四侠。船家,让他们上船吧。”老艄公道:“是!”陈思贤、陈思豪抱拳道谢。老艄公道:“船小,上不得马匹,二位可把马匹寄养在那饭店中,回头再取。”
陈思豪过去寄养了马,背着行李同大哥一起上了船,再次向船舱中那女子道谢。艄公浑家道:“到底是这客官好心肠、好说话,今天清早,邻船有位客人不肯与人通融,差点被人打了,那人也真是厉害,一拳就把老刘家的船舷大了那么大一个窟窿。”
(陈思逸等人听了都笑,陈灵灵道:“那人正是冷帮主。”冷云起也微笑道:“天下事竟有这等巧法,在下这一拳,竟然传到了二位大侠的耳中。”陈邕道:“咱们的坐骑,不也寄养在那饭店中么?”陈思豪道:“噢?看来人未相聚,马儿倒先会了。”)
有道是船轻水快,午时刚到,船就到了马陵道口,陈思贤、陈思豪付了船钱,刚跳下船来,就见一身着海棠红衣裙的女子出了船舱,一瞧身法,就知是习武之人,陈思豪抱拳道:“敢问女侠尊姓大名?”那女子道:“我的大名你不必知道。”径直扬长而去。
二人找了一家饭店,草草填饱了肚子,问明路径,施展轻功直奔“五槐庄”,快到庄子的时候,先碰见赵远诚父子三人沉着脸路过,而后远远望见那女子如腾云驾雾般飘进了院中,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甚是诧异,陈思豪遂率先奔了过去。
陈思豪一边讲,陈灵灵一边问,事无巨细,都打听了个遍,陈思豪说到此处,长舒了口气道:“好了,丫头,随后的事,你们都已知晓了。”陈灵灵道:“大伯,你和四叔何时回去?”陈思贤道:“等你父亲和冷帮主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回。”陈灵灵道:“好。我们几个正好向四叔请教功夫。”陈思豪道:“你这丫头,何时变得勤奋好学了?”陈灵灵道:“哼,向来如此。”
陈思贤道:“闲话不必多说,秦大官人,我担心袁行路还会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依我看,大官人最好带着一家老小另寻一处地方住下,一年半载之后,若这庄子平安无事,再回来也好。”秦重义道:“陈大侠说的是,小可明日就去寻地方。”陈思贤又道:“待二弟伤好些后,我先回去,四弟在秦大官人处多呆些时日,二弟还帮着冷帮主和万公子寻人,最迟中秋之前,都要回去团聚。”陈思逸、陈思豪二人应了。
陈思贤想了想又道:“若非花女侠先到,拖住袁行路片刻,还真难意料会发生甚么事,加上她先前曾借船通融,算起来,咱们陈家已欠了她两份情。此女早年虽做下不少错事,可最近二十年却没听说有何恶行,想必本性不坏,只不过一时受了舒遥亭蛊惑。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花女侠,咱们也要牢记她的恩义。”陈思逸也道:“我也是这般想,灵儿,最近几日,你要多照顾花女侠,直到她痊愈。”陈灵灵道:“是!”
冷云起见陈家这几人,长少间在礼数上固然不含糊,却不迂腐呆板,该恭敬,那是毕恭毕敬,该说笑时却也照样说笑,心想,陈天骄、陈思贤治家如此,实在是天下少见的能人。这顿饭吃到将近二更,尽兴而散。
次日一早,万林来寻陈灵灵和陈邕,说要同柳枝书先走,去寻万冲,陈灵灵道:“事到如今,寻他也不在这一两日,等爹爹伤好了,大伙一起去,有他主持,凡事容易些。”陈邕道:“说的是。”万林沉吟一会,突然道:“何不让二伯在此安心养伤,咱们几个一起去寻?”陈家兄妹听了,心中一动,他二人一直跟随父亲行走江湖,遇事有父亲主张打理,遇险有父亲伸手庇护,今日经万林提醒,想起要独自闯荡,既兴奋又紧张,陈灵灵拍手道:“好!在这等我,我去跟爹爹说。”陈邕也跟着她,跑去和父亲商议。
须臾回来,陈灵灵兴高采烈道:“爹爹答应了。”陈邕也笑道:“家父说,长大了,是该独自闯荡了。”万林道:“好,咱们用完早饭就走,我去喊枝书起床。”
用早饭时,花展颜依然不愿与众人一起,陈思贤道:“这女子独自一人,苦苦寻了舒遥亭那么多年,难免落成孤僻性情,以后大官人只教人把饭菜送到她卧房便是,不必请她。”秦重义道:“说得是,小可让浑家陪她。”陈思贤道:“甚好。”
陈思逸说起几个年轻人要先去寻人之事,陈思贤道:“早该如此啦。人家万公子、柳公子跟你们差不多大,不都出来闯荡了么?”陈思豪道:“邕儿、灵儿,翅膀硬了,要独自高飞,实在是可喜可贺。”说着从怀中摸出两个小小布袋,那布袋做工精致,上面都绣着飞凤图案,递给陈邕道:“这是‘飞凤擒龙针’,是我无意中所得,你们俩一人一袋,算是四叔贺礼。”
陈邕递给陈灵灵一袋,二人打开一瞧,见里头数十枚金针,金光闪闪趁着血红缨子,煞是好看,陈灵灵道:“全是金的,四叔出手真是阔绰。”陈思豪道:“傻丫头,仔细瞧瞧,那是镀金的。以你们功力,还需好好练习,才能驾驭这类暗器。不到万不得已,莫要轻易使用。”陈氏兄妹点头道:“知道了。”陈思逸道:“作速用完饭动身,别忘了沿路留下印记,数日之后,我和冷帮主去寻你每。”万林道:“冷帮主,请放心,我们定会用心查访冷姑娘下落。”冷云起道:“如此,有劳了。”
陈邕、陈灵灵打点行装,辞别大伯、父亲、四叔等人,同万林、柳枝书离了“五槐庄”,真如出笼之鸟,欢声笑语不停。行不多时,来到马陵道口,到码头买舟南下,一路打听到汶子山码头,到饭店取了马匹,沿大河南岸一路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