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社科我的父亲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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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明时节,那

第一卷 我的父亲(二)

清明时节,那何成来家里做客。曾德惠就旁敲侧击问他家里的情况。那何成便道,“现在家里还是有困难,但是过些日子会好的。现在我们斗争地主,让他们拿出金银来,到时候,政府会分给我们的。”曾德惠道,“你日后分得了金银,不知道,跟你借点钱,你怕不愿意?”何成道,“有什么不愿意,大家亲戚一场。只要我有,我自然是愿意的。”何成这番话,经过曾得惠的嘴巴传到叔叔耳朵里,就变成了何成并不缺钱,还准备借点钱给叔叔。因此,叔叔也信以为真,心中就有了自己的打算。过了时日,叔叔便要自己去卖这这夏布,只是对父亲说道,“我跟哥哥学编布这么多年了,从过浆筒,跑排,上机头,抛梭编织......都学会了,就是没学过去卖。如今也该让我去学学买卖。”父亲虽然平时也知道自己的兄弟有些怨气,也没曾细想其中原因,既然兄弟提出来,他也就开始把自己的编的夏布拿给叔叔。同样的布,叔叔去卖,有时候多问几家收购者,并不象父亲总是喜欢把货物卖给熟人。那些熟人都知道父亲是个维系朋友和气,垮不下情面的人,难免有时后就会压点价钱。借着朋友的情份,装穷叫苦地说点好话,多捞点利益。现在叔叔是个新人,只是看在钱上,并不相信什么熟人不熟人。凡是都先在市场上了解了行情再说。有时候,同样的货物,叔叔竟也能比父亲多买点钱。这一来,那曾得惠又有了把柄,一口咬定,父亲平日里存了多少私房钱。因对叔叔道,“曾经是他当家,他去卖布,买麻线团子。也不知道私下掐了些多少钱,现在我们去卖,自然也是应该私存点钱给自己。”自此,叔叔每从一匹布里多挤兑一点钱,也觉得心安理得。

这日,水缸里没有水,曾得惠又倚着自己肚子疼痛,躺在屋里。父亲和叔叔都在忙自己的活路。爷爷见状,自己就拿了个那水桶去河边提点水自己用。没想道,在河边跌了一交。等抬进屋,已经不能言语。次日清晨便已经死去。父亲忙着请道士,和尚。叔叔忙着给老家族里的亲戚报丧。远在乡下的亲戚,族里的子第,来得到是很多,大多不过是送几合钱纸。过去有钱的亲戚成了地主和富农,大多被打倒,受了管制,正受批斗。连命都朝夕不保,更没什么心情来管这等闲事情。于是过去的那家办丧事,亲戚出钱出力,现在爷爷的丧事,有人出力没人出钱。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倾尽财力,力求给爷爷的丧事办的完备齐整,加上原本缺乏精打细算,因而也就难免有些浪费。曾德惠和叔叔看在眼里,怨在心里。由于父亲是当家人,虽然有些反对父亲的做法,但也只好闷在心里。那曾得惠已经不时向人说,“该节省的,没节省,一年到头本来就挣不到几个钱,偏要打肿脸充胖子......”恰好这时候,政府又指定夏布收购点,统一了价格。这一来,叔叔也就难以从买卖中掐出钱了。编布也就不似往日积极,过去,最迟两天出一匹布,有时出不了,夜里赶也要赶出一匹布。现在因为没有多的想头,卖出来的钱又要交给当家人。人也就变的懒惰起来。两天出的布,有时候推到三天,甚至四天。实在父亲催促起来,才赶一下工。即便如此,夜里赶工的时候那曾得惠还在一旁冷眼冷语。

屋漏偏遭连夜鱼,政府收购价钱也是一压再压。叔叔的编布速度也是慢了再慢。这日子眼看就过不下去了。终于,叔叔就向父亲提出来,分开过。还没等父亲同意,叔叔就已经把奶奶甩给了父亲。只说父亲是单身汉,没有负担。又说奶奶和父亲吃的饭和很软和,煮饭时候,也好将就些。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叔叔是丢包袱。好得父亲也并无意见。这时候,一大家人住的这房子,原本也是属于隔壁龙家的,因为政府强行收归国有。房子分上下两院,中间隔着大天井,上院龙家自己住,下院总共2间房和一堂屋,天井最里面有一小间房圈,堆放杂物。分家结果,奶奶在堂屋里搭了铺.父亲和叔叔刚好一家人一间房,两家人共用一个堂屋。共用一口碳灶,一个大水缸子。天井和大门是和隔壁邻居龙家共用。

父亲和叔叔分家后,与过去想比,曾德惠不能躺在床上有病无病地养,即使有点小病也还得煮饭洗衣。叔叔比过去更是勤快,常常编布到半夜。只有那口大水缸,父亲用水,是父亲去挑,奶奶用水还是父亲去挑。不过,用多少,跳多少。水缸里也不曾见有过剩余。叔叔用水就得自己和曾得惠去挑水。两家人一口缸,真应了“一个和尚挑水河,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只是这两家人,还没到三个和尚的时候。偶有那乡下的亲戚,族里的长辈,来作客时候,父亲和叔叔才会让那水缸里的水满满的,吃饭也就在一起吃几顿。其中细节实,比如父亲的亲戚由父亲招待,奶奶的亲戚则是父亲招待,叔叔的亲戚当然是叔叔招待,如果是族中的长辈则是一家招待几天。也不一一详叙述。

这年清明,大家去乡下挂青,族中的长辈说起了一家子人,这家人是XX区乡的地主,因家里的当家人被枪毙。现在一家四口人,一个小儿子,两位老太太,还有一个大女儿,这个大女儿一心想找一个家境况宽裕的人家。父亲自遭婚姻变故,一心想取那根基深厚的家庭出来的人。忽然听得有此人家,早已经心动,又有人说,那女人也是县城女子中学的毕业的。心里就已经拿定主意,托了族中的长辈去说媒。奶奶细细打听后也大约了解了些情况,只想,“那种人家是断然不会同意的,虽然说被打到了,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如何瞧得起我们这种人家。”父亲执意要去试一下。没想到那家人已经没有了当家人。就是这女人自己做主。因听得父亲也是开过大机房的人,也就答应见面了。

等到见面时候,父亲甚是高兴,女子姓王,名挺章.高高瘦瘦,柳眉清目,举止文雅,说话大大方方的,并没有普通人家女儿的那种妞态(这就是我的母亲).实际上母亲和父亲见面后,母亲在心里面,已经答应了。父亲个子虽然不高,说话间却显得很诚恳.论其相貌,父亲头包白帕子,国子脸,高鼻,圆下巴.......绝不是那种奸猾之人。另一方面,媒人从中撮合,把父亲吹得好上了天。最主要的还是母亲家道衰微,父亲和哥哥被枪毙,财产被没收不说,农会又强迫母亲缴纳欠款。那个时候一家几口,吃了上餐没有下顿。那里还有钱财来缴。无奈农会催逼甚急,那些翻了身的穷人又等着分地主的钱财,免不了又隔三差五批斗我的外婆,其中偶尔,使用些特别的手段。幸好过去外公是族长,有些余威,村子里基本上都是些王姓子第。族中的年轻人也都有自己长辈管着。可怜那些村子里的外姓地主在批斗会上,有的就被“点天灯”,有的背磨子石......凡此种种,母亲岂能不着急。在父亲替母亲缴纳了欠农会的所有的款项后,没多久,母亲就进了父亲家的门。

自进门,母亲才知道,媒人说的开过大机房的父亲,也不过是只剩下个空壳罢了。国家对夏布收购低得不能再底。父亲再是加班加点的编布,也仅够一家三口的开支。私下里偶尔想把所编的夏布拿去旧城墙边的农贸市场卖个高价,国家又不允许。因为被市管会的没收过一两次,父亲也不敢再去冒险。又因为父亲总是会接济乡下的穷人,这日子也是挺艰难的。

没过多久,国家组织合作社。直到60年代,合作社倒闭,父亲的夏布生意再也没有用上了。其中详情也不一一叙述。反正,父亲成了自由人,为了一点小生意,哪怕能够带来的那点蝇头小利,常常很早起床下区乡。由于那时大多数区乡还没通公路,即使通公路的地方,票价也贵,所以绝大多数时间,父亲就靠两只脚往返在县城和各个区乡之间,日行几十里路才买回一些农产品或牲畜等,获得的也仅仅是一点微薄的利润。后来,国家的粮票,布票,糖票......只要是计划供应的东西,都可以是父亲的赚钱的工具。即使如此,大家生活依旧艰难。奶奶就在这种条件下去死。叔叔见状,实在混不下去,不得已,响应了政府的号召,作为没有职业的居民,领取了政府的800元补助后,主动接受政府安排下乡去了。父亲坚决不同意下乡,留了下来,靠着“投机倒把”养活一家老小。

父亲的一生虽然平凡,但要娓娓道来,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想来想去,还是从他为了养活家小,不得不做点投机倒把的小生意开始说......

大约是上个世纪60年代初的某一天,国香(父亲)刚从区乡买了几只鸡回来,正在天井里,给鸡灌熟红苕,以增加重量后,让挺章(母亲)拿到集市上去卖。就有一个邻居叫雄委曲的女人,带了一个人大约不到30岁的高高瘦瘦的汉子,到家里来拜访。这雄委曲的家,在国香家坡下大约200米远处,临近河边的一个大院子里。丈夫姓刘,名其越,其上两代都是江湖医生,在这些街坊里,还是小有名气。到了刘其越这代,夫妇俩就只靠着买卖药材为生。虽然都是投机倒把,但和国香的生意相去胜远,来往并不亲密。如今这雄委曲却突然来访,国香心中不得不紧张起来,因问何事.那雄委曲道,“胡二叔,这是我的老校友,郭XX(因为人还在世,所以用XX代名字),也是作生意的,他有点白糖,你要不要。”国乡听罢,这才放下心道,“可以嘛。”一边说,一边端了一张板凳让那雄委曲坐。雄委曲忙道,“不坐了。我还有事情。我今天专门带我这个老校友来问你。你们慢慢谈。我要先走了。”临走时候,又回头又对郭XX道,“没关系,不用怕的,胡二哥是个耿直的生意人。”这雄委曲说罢也就出去了。

这里国香和郭XX谈完了生意就拉起了家常。一问才知道,这郭XX是XX区乡郭家祠堂的人。国香忙道,“我母亲也是你们那边的人。”郭XX因问老太太是什么名字。国香也就如实地说了,这郭XX惊呼道,“老太太的名字和我是排得起的,论起辈份来,我应当喊姑婆的。”郭XX又详细说了当地郭家近几代人如何演变而来的。国香听罢,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都不认识了!也是这年头亲戚们这么多年难得聚会,政府更允许吃‘清明会’,才导致各处亲戚少有走动,变得生疏!你看这亲戚到了眼前,也不认识!”.

于是生意场上的朋友转瞬间又成了亲戚。国香非常高兴。因问郭XX家里还有什么人,弟兄姊妹的情况等等。郭XX一一作答。因问为何出来作生意。郭XX道,“现在农村里缺衣少吃,上面有两个老的,还有4个弟弟和2个妹妹,在农村里面,不做点生意怎么办吗?单靠农村的那点土田,得点工分,怎么养活!趁农闲,出来作点小生意,赚点算点。”原来,这郭XX是县城辖下的XX区乡XX公社的人。出身富农,头几年,他自己在重庆XX地区的化工厂里当技术员,因为这个缘故,郭XX时常能帮公社里买些化肥或其它农资。没想到,大跃进那阵,化肥厂停了产,他自己也就回乡下。一大家子,全部都呆在农村里面挨饿,实在不得已,他就仗着自己还能够帮公社里买化肥,借公社开出的证明在外面旅馆能够留宿,趁机买卖点国家计划物质,挣点蝇头小利,又借此要公社在他外出其间,算他误工补贴。那些公社干部们私下商量道,“往年粮食因为施肥而高产,大家都向上汇报只说政策好,并被县里面树立成了典范,并没有谁如实汇报过高产是用了化肥。现在化肥买不回来,给上面印象就是突然无缘无故减产,恐怕会被上面认为是我们这些干部出了问题,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众干部也因此都怕这化肥买不回来,对郭XX到是有些顾忌的,就答应给郭XX更高的误工补贴。郭XX抓住这点,就胆大妄为起来,凭着自己这些手中的证明,开始学着做些投机倒把的买卖,稍微买了点东西,也不敢直接在当地集市卖,就偷偷拿到县城里来倒卖。由于人生地不熟的,数量又大,很难有人敢接他的货物。没想到,前些天,在市场上,碰上比自己高两级别的校友雄委曲。郭XX因知道这雄委曲也是以买卖药材谋生,便说了这眼下的难处。这雄委曲先是笑了他,说他人生地不熟,也敢私下里来做投机倒把的生意。继而,就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邻居国香。没想到眼前巧遇上的生意人却是自己的表叔。

谈笑间,国乡又问郭XX如何能让公社里开介绍信。郭XX无不得意说道,“这几年还不是我在外面帮他门卖些化肥,公社里的庄稼那里才长得这么好。那几个干部为此还得了表扬的,向上面汇报说什么庄稼长得好,是因为大家积极劳动,上面政策对了头的。县城里面的领导还号召全县学习。只有我晓得。没有我那些化肥,庄稼还不是跟其他公社的差不多。所以帮他们买的化肥,实际上让他们成了上架的鸭子,不好下来了。现在,我将就这些买化肥的证明,和介绍信,出来买点东西卖,赚点小钱,算是我自己的酬劳。即使那几个知道了,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各求所需。他们当官的要出政纪,好得表扬,我呢就趁此赚点钱。他们就是晓得了,也不好拿我怎么样。”国香笑道,“可以,你们是互相利用,嘿嘿嘿......”两人谈的十分投机。中午时分,郭XX因要到雄委曲家里吃饭,便起身告辞。国香也不便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