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发现,君陵长长的墙上,有一个门。
很小很小的门,布满苍苔,上面则垂着藤蔓,以至于很难被发现。奇怪的是江湖高手不是应该眼力好吗?何四对此却视若无睹,还要阿星拉着他衣服提醒他:有门!
何四悲伤地摇了摇头。
这门是个死门。
真正意义上的死门。
历代君主,死了之后,从这扇门运进去。运伕在里头封死了门,安放了君主的遗体,自尽殉葬。这被视为极大的荣耀。
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发自赤诚忠心,愿意作运伕,何四不知道。何四只知道他们的后人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有些人家甚至因此一跃而进入贵族阶层。可见这一死,倒也死得值得。
重点是,小门被殉葬的运伕在围墙里头封死。历代相传,封门是有诀窍的,何四绝不可能轻易打开。如果拼尽全力,打破门、轰倒墙,闹出这么大动静……简直等于在昭告天下:“我大逆不道犯君陵了,快来抓我吧!”还不如顺墙儿跑,逃生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点。
何四正琢磨着朝哪边跑呢,阿星伸手推了推门。
推门不要钱,不推白不推。
她一推,门后面好像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似小孩子玩积木,的哩沙啦哗。
阿星看看何四。何四脸上也露出极其诧异的神情,一咬牙,大步向前,伸出双掌用力一推。
更大声的喧哗。似一座小石丘倾倒。伴着倾倒声,这道小小的死门,就这样开了!
何四满脸愕然,带阿星闪进小门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这是绝路一线生机。进了死门后,满眼绿色逼眼而来,眼前方圆几尺却是尘灰飞扬、遍地狼籍。但见木料的碎屑与石块、泥灰落了一地。
这些本来应该都是封门物。
殉葬的运伕进小门时,木料和泥石灰胶等物也随之运进去。木料都是桶粗以上直径的大木头,纵着探进门里,再横过来,做了封门的支架,泥石随之垒上,且用了螺胶。
有一种湖螺,能分泌一种胶状物。这胶状物在水里,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供这种湖螺进食所用——它肠胃弱,在食物进口之前,要先进过体外的浸泡处理。这种胶状物,可以帮助死鱼死虾在不腐烂的前提下软化,从而极益消化。
一旦拿出水,胶状物晒到六成干以上,立刻变成了强力的粘和剂。全干以后,那玩艺儿简直成了铁板一块。
用这东西混合了灰土与小石子做成封门物,那可比什么混凝土更结实!
可现在,这“更结实”的胶块、木料,碎裂一地,就好像是刚遭受过一场爆破。
却明明没有爆炸声。再说,谁能在这里使用炸药?谁又能只炸松封门物、却没有弄破墙与门?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何四忽然双膝跪倒。
阿星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受人跪拜都习惯了,当下微微一怔,但并没有太强大的反应。
何四抬起双手赞颂道:“君衔圣命,天佑君裔!”
这是西大陆最流行的祷语,类似武侠中的“星宿老仙法力无边”、腐国的“天佑吾皇”。
据说从前有位圣人传达天意,划定了如今的国土疆界,从此君王世世代代沿袭下去,凡有君王血统的后裔都会特别受命运的佑护,而敢伤害君裔的人都会受诅咒。
阿星是长少姬,当然属于标准的君裔。白顶天率众追杀阿星,是需要一点胆量的。很有可能这命令真的来自于安君洪逸本人。洪逸身为君父,权威等级高于阿星。他取阿星性命,不用担心诅咒。
可天毕竟袒护了阿星!这个小小女孩子,恐怕将来会君临一国吧?何四发自内心这样想着。
阿星转过身,皱着眉头打量着晨曦中的君陵景色。
没有花坞月榭,只有狐窠鼠洞;没有雕梁画栋,只有枝横蔓挂。青冠茂密得似山鬼的怒发,绿得那样艳,光与影闪烁得那样生动,似有什么狡黠的眉眼躲在后面,随时会向人窥视。
树冠的后面再后面、高处再高处,是那个高高的尖顶。墙内唯一的建筑,君陵的主体。
何四“嘘”地警告阿星。
外头,白顶天的军队也追到了。
他们显然认为君陵是不可能进去的,就计划着兵分两路向两边追。正有个守陵人来这边收拾东西,他们就向守陵人问讯。
君陵的守陵人,有点儿类似庙里的庙祝,甚至还更清闲些——庙祝还要打扫卫生呢!守陵人都不用负责打扫陵园:按祖制,那里头除了殉葬者,谁都不能进去嘛!
于是守陵人就领着薪水、在陵门口蹲着,偶尔喝着小酒、每天去收收祭品——
对了,因为君主是天命所系,代表了“天”,所以人们也用不着膜拜什么神明,只要膜拜君主就够了!尤其是君陵,那可是圣地中的圣地啊。天天有各地来的百姓烧香、献花、摆酒摆牲。守陵人就要帮忙收拾一下这些东西。枯的花扫掉,美酒烧牲则收去享用。
君陵占地太广、围墙太长了。何四他们进的这个门,属于比较冷僻的角落,人还少。最热闹的地段,尤其在好天气里,来祭拜的人就跟赶集似的。大家抢着摸陵墙,据说这就能沾到好运气。所谓“墙倒众人推”,陵墙被他们推成这样都坚挺如初,可见建筑质量有多好。而何四他们进的小门,竟然一推就开,这也是亘古未有的异数,难怪何四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解释为天命保护阿星了。
白顶天军队分两头顺着陵墙离开,危险已暂时消失。阿星问何四一个关键问题:“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