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大款和那鬼居的事儿过去不久,我就回到台里上班了,虽然心里还多少有些惊魂未定,但总不能指望电视台无条件养你一辈子吧。
刚回到台里,台里就闹起了“节目慌”,就是台里没什么内容可以放。地方小电视台和那些大台可不一样,人家有钱有人,想做一档子节目出来可再容易不过了,但地方电视台一没钱,二没收视率,三的确人才不济,没人能想出一个好点子出来,所以闹个“节目慌”已经是常事了。
那天下午录完晚间新闻之后,我本来以为可以收工下班了,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吃顿晚饭的时候,大胖子台长给我打电话,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台长的话不能不听,还指望着他给我发工资呢。
到了大胖子台长的办公室,台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电脑,他的电脑又是一台超级宽屏的一体机,所以就露了个秃顶的脑袋出来,时不时还伸手挠挠他的地中海。我看着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所以在门口敲了敲门。听到敲门声,台长才抬起头来,招呼我到他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只是他那时候好像在忙着干什么事,所以坐下之后好几分钟也没和我说话。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我心里总会打咯噔,毕竟领导叫你来如果就把你干晾在那儿不和你说话,这真是比那鬼居还恐怖。过了大概十分钟,我估计他手里头的事情是忙完了,鼓足勇气先开口问他找我什么事。
大胖子台长这才把脸从电脑屏幕上移到我的身上来,说:“小李啊,你也知道,最近我们电视台里闹节目慌,一条新闻能重复播三天,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知道你是高材生毕业,所以想找你来想想点子。”
一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大半,毕竟不是要炒我鱿鱼,而且还这么信任我,要我想个好点子出来。我这心里也觉得很是光荣啊,台长亲自找我,让我想一个好点子出来,你说那我岂不是就成了这个节目的主创了?这不但不炒我鱿鱼,简直是要给我升职啊,搞不好还得涨工资呢。
我心中一喜,说:“感谢台长信任,咱们台里的节目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就该想想好点子了,这样,我今晚回去就想,明天给你几个好的方案你看怎样?”
哪知道那大胖子当即就给我否决了,说什么让我现在就想,还奉承我两句说知道我点子多,想法好,就在这儿想吧,而且还给我倒了杯茶,让我一边喝茶一边想。我心里头骂,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老子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你就让我喝杯茶?
虽然心里头这样想,但也没敢说出来,谁让他是领导,我就是一小记者呢。想就想吧,我一连就说出好几个点子给他,但都被一一否决。
我说要不咱们整个水上运动闯关,这样既提倡全民运动,又能提高咱们台在整个地区的知名度,知名度一上去,至少在咱们小地方的收视率就有保证了。
他否决的理由是搭建场地少说得花个十多二十万,再加上奖金奖品啥的就花的更多了,台里可没那么多钱来挥霍。
我真是纳了闷了,这就叫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想不花钱就做个好节目出来?你想太多了。随后又想了个民间大能人的点子,就是在街上搭建舞台,让有特殊才能的老百姓来参加咱们的节目,奖品无非就是些什么油盐酱醋啥的,这个省钱。
哪知这胖子还是摇头,说这么做钱是省了,但是太费事,恐怕台里的人全都出动了也不一定能搞定。要我再想个更好的点子。
我一想也是,毕竟咱们这庙小罗汉少,那种大规模的活动咱们还得请上临时工。要不咱们就搞个少数民族传统习俗调查吧,反正咱们县就是少数民族自治县,这样既省钱又省力,而且效果也还不错。
这个点子一出,胖子把头点了又点,简直就和小鸡啄米一样。我心里头暗暗发笑,你这抠门家伙,真是哪有便宜往哪钻啊。
这个点子在台长那里通过了,当晚就让我写好策划书,第二天召开内部会议,商议讨论这个方案的具体实施办法。注意,是具体实施办法,而不是讨论可行性,意思就是这个方案不用继续讨论太多,直接通过了。我一头心里在高兴,另一头又在骂领导就是专断独行。
第二天的会议上我的方案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但是派哪些人去又成了问题。虽然我并不愿意去翻山越岭去农村做调查,但毕竟这方案是我提出来的,我自然当之无愧成了这个节目的组长。然后一直追我很久的女主播吴敏茹也提出和我一起去,还对我暗送好几次秋波。小组有了两个人,原本这样的任务已经足够了,但另一个追了吴主播很久的摄像大哥老丁非要跟着去,说什么一个是记者一个是主播,但没人操作摄像机可不行,总得派个摄像师去才像样子。
我心里偷笑,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美女主播啊。分明就是怕吴敏茹跟我跑了才跟来的,不然早些时候为啥不举手一块儿去。
本来我在台里为数不多的好哥们儿,新闻主播谭昙也要跟着一起去,但台柱子要是都走了,每天的节目就没法播了,所以谭昙不得不留下来。当天晚上,带着我一组的两个冤家和谭昙在县城里面一处比较出名的火锅店吃了顿串串,安排了一下具体的调查细节和分工。第二天天刚亮,我们三人就出发下乡了。
我们下乡的第一站叫做太原边贸镇,不是山西太原,是太原镇。说是一个镇,其实我看就一个村那么大,一条街走完也花不了五分钟,之所以选择来这儿,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在QQ空间里面发了条说说介绍了一下我们的节目策划,然后就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太原昨天刚死了个人,让我不如就从丧葬习俗开始调查起走。
虽然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毕竟刚受了那破屋子的影响,对死人过敏。但无奈,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下手,心想去就去吧,我还不信死人能从棺材里面爬出来不成。靠,真是乌鸦嘴,因为这一回,又让我猜对了。
我们三个自己开车前往太原镇,车不是台里的,是摄像师老丁的,他老爸是个土豪,所以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老爸给送了一辆路虎极光,橙色那款,看起来叫一个霸气。本来我是要坐后面的,反正我对吴敏茹没兴趣,心想就把前排让给吴敏茹,正好给他俩创造个机会。哪知道我刚一上车,吴敏茹就跟着坐在我旁边,搞得老丁尴尬的笑了笑。我可善解人意,心想,得,竟然你要坐后面,那我就做前面吧。所以从另一侧车门下了车,坐到老丁的旁边去。
虽然老丁是开心了,不过吴敏茹却一路生着闷气嘟着嘴,这姑娘虽然漂亮,但不知为啥,我就是对她没兴趣,我这样的农村长大的孩子可受不了这样城里姑娘的大小姐脾气。
一路无话。大概三个小时车程,我们从县城里开车到了太原镇,由于事先打了电话通知,所以我那朋友小王早就在路边迎接我们。我下了车和他握了握手,他又掏出一支烟给我点上,然后又说要带我们去他家里看看,我本来以为是他家死人了,哪知道到了他家才知道不是。他说我们多年不见,想请我到家里吃顿饭。我一想想我们也真是有个四五年不见了,但又推托说今天事情比较多,改天再吃饭也不迟嘛。
他无奈,只能坐上我们的车,指我们到了办丧礼的那户人家。
远远的我就听见一通敲锣打鼓的声音,等到走近了一看,好家伙,这丧礼级别也真是高。灵堂露天搭建,恐怕得有七八十平米的一个大帐篷,帐篷外面是充气的两个白色大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帐篷正中间挂着死者的大照片,两边垂下一副对联,但一看内容我差点笑喷出来,那上面写的是:故人已乘黄鹤去,常留清白在人间。
整个丧礼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忙前忙后的人不下五十。小王告诉我说,今天还不是真正的丧礼,真正的丧礼要等到明天,明天才是重头戏。
在我们农村,一般有人去世之后,要是子女的家底宽松,就得做七天道场,就是请些江湖先生来唱七天七夜不歇,就是家底稍薄的也得做三天,然而亲戚朋友一般都会集中在一天来,那天叫做“坐夜”。顾名思义,到了那天前来的人当夜是不睡觉的,得实打实坐一夜。小王的意思我明白,意思是坐夜得等到明天。
吴敏茹是个广东来的姑娘,城里人,哪里见过这样大排场的丧礼。“哇”了一声,然后开心地说:“在我们那边,人死了就放在家里几天,然后拖到墓地埋了就是,哪里像这边一样啊,真是恐怕比我以后结婚的排场还大啊。”
她这真是啥不该说说啥,人家这是死人,她倒好,来谈结婚。搞得一旁路过的穿着丧服的人路过的时候都瞪了我们几眼,我这才赶忙制止了她,让小王赶紧带我去见见主人家,毕竟来人家的地方做事,首先还得要人家同意才行。
小王带我来到主人家的房子,这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外面整个贴上了刷白的瓷砖,墙面都用白漆刷成了通体白色,看样子刚修不久。原本看到丧礼帐篷搭在露体的地方,我还以为是家里地方不够,现在看了这房子我才明白,不是地方不够,肯定是这主人家觉得是自己新修的房子,不肯用来给老娘办丧礼,真是个杂种。
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到了这座房子的客厅。一进门我就看到一个胖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雪茄,正在看着电视,脖子上还挂着和他身材极为相称的金项链,这让我想到了前不久租给我房子的那个土大款,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用说,他就是这户的主人家了。
不等小王介绍,我直接上前和他握手,自我介绍了一下,还把我这次前来的目的和他说了。我本来以为还要做些思想工作他才能答应,哪知道他还颇为高兴地说:“你们的事小王都告诉我了,欢迎欢迎啊,政府的工作我们自然是要支持的嘛。”
说着,又给我和小王老丁一人递了一支雪茄过来,小王和老丁点头哈腰地接下来,我说我不会抽雪茄这种高档玩意儿,没要。主人家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猛吸了一大口,又把烟雾从鼻子里喷出来,还对着吴敏茹上下打量了一番,鬼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我心想,真是个土大款,难道不知道雪茄这东西是不进肺的么?
随后我又和他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才知道他也姓王,叫王更生,和小王是堂兄弟。死者是他的母亲,今年六十八,据说是自然死亡,生前无灾无病。一听这话我也放心了,既然是自然死亡,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当天晚上,吴敏茹和老丁在土大款家住下,而我借口说要和小王叙叙旧,所以到他家住宿。到了小王家,他媳妇儿给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夜宵,还提来一箱子的啤酒,说今晚喝完这一箱就睡觉。
在吃饭间,我时不时地和小王聊起了王更生家的情况,根据小王所说,王家老太太的却是自然死亡,但又不全是,准确说是被王更生活活气死的。以前王更生还没发家之前,和他老婆生了一儿一女之后便出门打工,留下一儿一女在家中由王老太太和王大爷照顾,两个老人就这样拉扯孙子孙女,在这期间,王更生甚至没回来过一次。
后来老太爷先坚持不住了,一命呜呼,原本王更生也是不回来的,但村里的领导和亲戚全都亲自到了王更生打工的地方找他,硬是将他拖了回来。这个时候王老太太才知道,原来王更生出门的这几年已经发家致富,在城里住上了小洋楼,开上小汽车,但是嫌弃老婆长相太丑,所以离婚了。
等到张罗玩老太爷的丧礼之后,王更生才决定不再出去打工,而是在家里面修座小楼享受生活。王老太太自然是高兴,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下回来不但自己有人照顾,两个小孙子也有人照顾了。哪知道就是因为修房子这事,王老太太和王更生可闹得不可开交,原因是王更生想要把老房子拆了重修。老太太几十年都住在这老房子里面,哪里肯拆,但又拗不过王更生,只能同意。
房子修好后不久,王更生又嫌老太太人老邋遢,不想她住这新楼,但老太太除了自己这里又没人么地方可去,所以想了个损招,干脆让老太太改嫁,这样不就不用担心了?
听到这里,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把王更生捉来毒打一顿,你说让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太太改嫁,这算是哪门子事儿?
王更生点子是真多,有这个想法没几天就给领了个“爹”回来,其实就是个老光棍,非要介绍给自己的老娘,还一口一个“爹”喊着走。这可急坏了王老太太,当天晚上,王老太太就中风倒床不起,这可乐坏了王更生,一见老娘中风,这下好,连改嫁的嫁妆都不用了,他走到老太太床前,问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反而是“你还有没有什么存款放在哪里”。听了这话,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得给气的吐血,果不其然,王老太太听了这话,一蹬腿,人就没了。
我说:“******,这还算什么自然死亡,这****的暴发户真是可以啊,自己老娘给他活活气死,他还非说什么自然死亡。幸好老子不是做法律节目的,不然非得告他一官司不可。”
小王让我别生气,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节目做好就是。我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但听了这事儿,谁的心里还能不气呢?很快,我和小王就吹平了一箱子啤酒,随后又闲扯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是吴敏茹到小王家来叫醒我的,我一看已经是八点了,赶忙穿好了衣服,也顾不得洗漱便和吴敏茹一块儿到了丧礼现场。
老丁已经架设好了机器等着我们,我告诉他说我们要拍的重点在今天晚上,让他把大机器收起来,用小DV就可以了。随后又问小王农村的丧礼还有没有什么有特色的地方,当然除了哭丧什么的。他告诉我说如果要有特色,不妨去跟拍一下前来送葬的锣鼓或者舞狮队。
我觉得这样甚好,正巧他又是王家老太太的亲戚,所以自己就请了一支锣鼓队,打电话联系了一下,随后便骑着摩托车送我去和锣鼓队会合。原本吴敏茹是嚷着要和我一块儿去的,幸好小王懂我的心,借口说路滑,摩托车载两个人不方便,再加上老丁的旁敲侧击,这才甩掉了这个多事鬼。还好没带她来,要是她见到了我们遇到的那些事儿,非吓得要让我背回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