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这种屋子,似乎每家人家、每家店家都会造一间。王小明特地打听过,就算中原以南,很多四季都温暖的地方,那里也会造柴房。而且有点儿意思的就是,不管南北,柴房除了储存柴禾之外,总有另一个特别的作用……
此刻咱们的王小明就在一夜铺的柴房里,发挥着这间柴房的特别作用。
他被关了。
读书人这个身份,让王小明变成了一块掉进灰里的豆腐,打不得吹不得。最后乌麟镖局的几位镖师商量了一下,还是先将他带在身边。
头一条,不管此人是否真是秀才,但堂堂乌麟镖局总镖头的千金他仍然惹不得。何况老鱼头等镖师都是看着伊芙蓉长大的,名为主仆,实际上也将她当女儿、妹妹来看。自个儿女儿、妹子的头发就这么被摸了,在这礼仪之邦中原,那可是值得拼命的事情。故而乌麟镖局绝不会就凭王小明一面之词,就这么放过他。
不过话要说回来,这第二条,还得说到身份。王小明这场戏演得挺像,至少伊芙蓉已彻底将他当作一个文人。文人出身,天生就比你武夫高一截,何况王小明自称洛阳世家子弟,那更让本想揍他一顿的镖师偃旗息鼓,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还是伊芙蓉定了主意,先将他带回镖局,叫他洛阳王家来个懂事儿的,回头到他乌麟镖局来赔罪领人。
王小明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早早交给伊芙蓉一个“王家”的地址,随后便被锁进了这柴房之中。别无他法,若是用“宿屋”客房来关押,那老板可是不肯的。
做这种客栈生意的,最忌讳客房里进三种人:一种死人、第二是重病人、第三便是需要关押的人。不论哪一种人曾住过这间客栈,都会对老板的生意影响颇大。
成实等人到达一夜铺时,已是傍晚时分,又经过这事情一闹,此刻天色早就彻底黑了下来。王小明摊开手脚,享受着从墙缝里漏进来的月光,左手百无聊赖地甩弄一捆绳子解闷。
这柴房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房”,店主只是粗略地找了块干燥山坳,用篙竹围了两边,随意挂了条布帘,当作是门了。将王小明关在这种晚上都能室内赏月的屋子,伊芙蓉等人当然会担心他趁夜逃走,索性冒着事后“王家找人来算账”的风险,找了粗绳将王小明双脚用“江陵结”给捆了起来。
这种捆法,据说原先是江陵船夫运货时所用,以粗绳打出的死结极难解开,通常要卸货解绳时,都需用锯子才能将两指粗的绳子锯断。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能小看读书人。不过王小明也不是什么真秀才,总之现在这捆绳子,已经成了他打发慢慢长夜的消遣之物。
很多人都不希望他解开绳子,伊芙蓉头一个不想,因为她害怕王小明会逃走。成实也不想,因为王小明定下的计划,就是借着伊芙蓉的队伍,行金蝉脱壳之计,将碧血丹安全送到青羊湖附近的乌麟镖局。
这就代表之后这几天,王小明还得继续将他的假身份演下去才可以。若是第二天一早,伊芙蓉发现王小明一个文弱书生,居然自个儿解开了“江陵结”,那这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所以现在成实的眉毛又沉了下来,虽然隔着篙竹墙壁,但王小明保证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成实又臭又硬的脸色。
“你能将那死结原封不动打回去吗?”一直等到子时过去,才来与王小明接头的成实,此刻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是他的身形还是挺得笔直,一点都没有夜行的意思。
王小明扔了绳子,走到墙边低声道:“穿不了帮的,我能解开,自然可以原封不动打回去。”
忍住了对方似乎什么都会的疑问,成实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从布帘外递了进去。
王小明接过盒子,奇怪到:“这门又没锁,你站在外面被人看见怎么办?”
成实摇了摇头,站在背光处的他看不见屋里王小明的表情,他只是用最普通的脸色、最普通的语气,对着一面篙竹墙说道:“若只是站在外头,即便有人察觉,成某也自有说辞解释;若轻易进来,那便百口莫辩了。”
屋子里面没了声音,成实对这沉默习以为常。虽然王小明机敏过人,平日里嘴皮子功夫总让成实暗中自惭,但不知为何,自己总能将他辩得哑口无言。于是成实有继续道:“这盒子里就是梅大哥的碧血丹,你准备藏在哪里?我看伊少镖头多半会搜查你的行李,还需提防有镖师起了贪念,将丹药占为己有。”
王小明这才开口,他低笑道:“行李能打开,棺材她还敢开么?”
成实怔了怔,他很快想到了王小明的意图,也想到了这么做对逝者的不敬,然而权衡利弊之下,他依然没有再说什么。
感觉到这次是成实无话可说,自觉扳回一城的王小明笑着甩起了绳子:“行了,老成你放心,路上我会见机行事,总之不会让小芙蓉看出破绽来就是了。”
成实眉头一挑:“你叫伊少镖头什么?”
“呃……那个,反正……路上我会再寻良机,说不定能让伊少镖头直接派人将我送去洛阳。陆彰明那几个家伙,即便发现了碧血丹不在你们身上,也找不到我了。”
成实点点头,不知是忘记了刚才他的疑惑,还是放了王小明一马:“若是你的话,此计或可成。这几****要与乌麟镖局朝夕相处,须得时刻小心,不要泄了身份。”
王小明一手抛着盒子、一手甩着绳子,故作轻松地道:“我这边即便是泄了身份,只要直言相告,乌麟镖局总不会为了这种事剁我双手吧?而且李老爷子也说过,雨花庄的手没那么长,乌麟镖局即便知道了事情真相,也会看在同行份儿上,不会将我交给雨花庄郑家摆布。”
接着他手上花样一停,声音中传出一丝担忧:“只是你和李老爷子,后几天可就成靶子啦……”
成实深深吸进一口带着夜风的凉意:“成某虽不是镖局老人,但梅大哥对我恩同再造,即便是以命换镖,也是划算买卖。李老更是将常威当作根的老镖头了,我二人既能同意你的计策,自然知道轻重。”
他话中不乏决绝之心、又似有化不开的悲凉之意。这种“我必然会胜利”与“或许死了也无妨”的矛盾感,总是会出现在成实的每一句话里。王小明每次感觉到这种语气,都只能苦笑而已。
呼出一口浊气,成实正要继续叮咛,却忽然握紧了双拳,猛地转身看向远处宿屋,他与李老镖头的房间方向。
王小明也听见了异动,他脱口而出:“他们急着下手了!”
“你莫妄动,我去!”成实留下一句不容反驳的命令,身影消失在柴房的门前。
柴房里,捧着碧血丹盒的王小明,他急促的脚步停驻在了那片布帘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