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个人的侍从，从那个荒凉的秋天，那个人在那颗枯树下向他伸手，跟他说：“你没有去处么？来，跟着我吧。”开始。
他第一次感觉生命有了归属，即便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那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他也不记得他跟随那个人渡过了多少次的轮回，他也不知道自己偿还了多少次的知遇之恩，然而他却感觉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还清这笔债。
于是他只有一直陪在那个人身边，无论那个人经历过无数个轮回之后还记不记得他，他都会寻到那个人，看着他长大，保护他！
有一世，在那个人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带那个人去看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喜欢海，因为他感觉在海边呼吸到的空气里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欢乐，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欢乐，却非常喜欢。
“你为什么跟着我？”那个人问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却透出了无比的严肃。千万年来，每一次的轮回都给他烙上了某种印记，就算是奈何桥，孟婆汤都无法洗去的印记，这种印记不是记忆，而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为了陪你！”他回答的很简单，他听到这个问题已经很多很多次了，每一次他都这么回答。每一次回答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年秋天，那棵枯树，还有那个人伸到他眼前的手。
“你不该陪我，你该去你想去的地方！”这一次，那个人的回答有些不同，这句话他从没有听那个人提起过。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回答的时候他有些慌张，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陪在他身边，还能去哪里？
“任何地方！人不是只有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才走的，你可以天南地北的走，去不同的地方，认识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属于哪里，然后你就有了方向！”那个人，那个孩子，看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大海，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笑了，笑的很开心。
“去不同的地方？”他喃喃自语的念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那个孩子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大海。
他也没有说话，他自然没有明白孩子的意思，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如同种子一样已经深深的种在了他的心里，只在等待着发芽。
之后又过了无数的时光，当他陪着无数轮回后的那个人来到太白金星面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将那一切都还清，他也逐渐明白了那个孩子所说的话。
那个人以一种威严，伟岸，从未有过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金光耀眼，瑞气升腾，然而看着眼前这个终于达成心中所愿的那个人，他却忽然感觉很失落，他不再想那个秋天，不再想那棵枯树，也不再想那只手。
他忽然感觉对于那一切的记忆都在模糊，他甚至已经记不清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那个人的面容。然而，他却清楚的记得那个海边，那个孩子，那张微笑的脸。
“你护朕有功，随我来做一个殿前侍卫吧。”那个人又一次伸出了他的手，那是一个王者的手，这该是多么荣幸的时刻。
然而，他迟疑了，迟疑了很久。
那个人收回了手，眼神里面透出一丝鄙夷！
“就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朕的卷帘大将！”那个人负手而立，转过身不再看他，太白金星拂尘一挥，褪去了他一身凡俗的衣着，换之金盔银甲，珠光宝气。他的世世相随，终于有了回报，傲人的回报。
“这就是我想要的么？”他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天宫之中，披香殿内，他为那人卷帘舒帘，每个前来禀奏的仙家都要对他以礼相待，即便是九十九重天上的兜率宫主人也不例外。
可他一点也不感觉开心，他每天卷起珠帘，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起海边，微风，那个孩子天真无邪的微笑。
直到有一天，天宫中来了一个猴子，那个人不放心猴子，让他前去监视。他是那个人少有的相信的人！
他一直跟着猴子来到天河，听到猴子和天篷的话，看到嫦娥的舞蹈。
他忽然明白了当初在大海边那种欢乐的感觉叫什么
“自由！”
真是好听的名字。
那天他再一次回到披香殿，那个人问他有何见闻，他只说：“那猴头一直在御马监喂马。”
他第一次向那个人撒了谎，却一点都不感觉愧疚。有的时候，他越发感觉那个人和当年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有的时候，他会感觉自己经历过这么漫长时间的守候，可能都是一场空梦。
所以当他经历过那夜天河的璀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归属，自己的方向。
之后的事情，让他愈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他将武曲星如何欺君罔上的前后因果调查清楚，他为那无辜的猴子做了许多辩驳。然而那个人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所有话语都被搁置一边，猴子依旧返回了花果山，天庭依旧派出了百万天兵。
当猴子从兜率宫八卦炉中冲出来的时候，天庭上下一片大乱。
他独自在披香殿里，看着垂落的珠帘发呆。
猴子闯了进来，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他在哪儿？！”
“凌霄殿。”
“哼！”
猴子转身要走，却反被他拉住了手。
“我想离开这里，那晚天河水畔，我也在！”他不需要再向猴子多说什么，这一句已经足够。
猴子看了一眼帘后，金色的双眼似有笑意。
猴子走了，向着凌霄宝殿而去。
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接着他将低垂的珠帘卷起，第一次没有在那个人的示意下卷起，他看到了披香殿的内阁，那是如此华贵的房间，他明白了猴子的意思，随手拿起一个物件，就追之而去。
在他到达凌霄殿的瞬间，他看到猴子阔步向前，百万天兵无可奈何，仓皇逃窜。
猴子一步一步逼近那个人，金色的铁棍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下。这一瞬间，猴子的手慢了一慢，侧眼看向了他。
他随即冲了上去，将手中拿来的物件挡在了铁棍之前。
霎那间，那东西化为齑粉，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自己拿的究竟是什么。
猴子终究被不远万里前来佛祖给收于掌下，以一种可笑的方式。
安天大会，昔日的同僚都在向他祝贺，舍身挡下那一棍，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飞黄腾达，岂不是瞬息之间！
可那个人的脾气，只有他知道，因为他陪了那个人太久。
“是谁！打碎了朕的琉璃盏！”大会刚刚结束，西方诸佛刚刚驾云离去。那个人忽然一声怒吼，看着眼前的一堆齑粉。
“亏他还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他在心里笑道，然后阔步走上前来。
“臣，请罪！”
“来人，拉下去，打入凡间！”
没有人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那些刚刚奉承过他的人，心里直叹会错了主意。那些平日和他往来友善的人，只叹他命途多舛。那些往日看不惯他的人，心里大呼爽快。
只有他自己，笑了，放声大笑，在凌霄殿上笑的惊天动地，笑的那个人也愣住了神。
“臣，谢主隆恩！”
他转身离开，连奉命押他的卫士都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他已经走到了南天门，只听身后传来那个人暴怒的责骂。
“让秃鹫每日食其肝脏，啄其肺腑，以解寡人之恨！”
“寡人！”听到此语，他不经又弯起了嘴角。
“真是合适的自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