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山白土冈前的陈军战阵顷刻间土崩瓦解,几位将领不是战死,就是被俘,惟有任忠单枪匹马逃了出来,一溜烟窜回建康的皇宫。
陈叔宝听任忠讲了战败的经过,忍不住掩面而泣,抽抽答答地说:“如此说来,与隋军的决战,岂不成了我陈朝的绝战了……”
任忠说:“臣等已经无能为力了,望陛下好自为之吧。”
陈叔宝一听急了,说:“任将军,你是要撒手不管了吗?将军,朕一向待你不薄,时至今日,京师之中能领兵抗敌的也只有你任大将军了。将军,看在朕的面子上,可不能见死不救哇!”
任忠从未见皇上这样的乞求一位下臣,叹了口气说:“救?用什么来救啊!白土冈一战,京师内外的军队折损殆尽,哪里还有兵勇去迎击隋军!”
陈叔宝见任忠犯愁没有军队,忙说:“有的,有的。请将军稍候。”他唤来一名内侍,低声吩咐几句。内侍即刻转入后殿,不一会儿便抱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出来,放在任忠脚下,陈叔宝指指两个口袋,说:“将军,这是两袋黄金,请将军拿去,用它招募兵将与隋军决一死战。”
任忠没想到陈叔宝竟会想出这等馊主意,惨然一笑说:“陛下,已经来不及了。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是眼下这种情势,就算招得来万千兵卒,不经操训就拉去作战,还不是白白送死吗?”
陈叔宝急得抓耳挠腮,说:“将军,这两袋金子是朕赏赐给你的。攻也好,守也罢,你总得拿出个主意来。将军啊,全仗你了!”
任忠想了想说:“陛下,如今是攻也攻不得,守也守不住,只有走。赶紧筹备一批船只,溯江而上,与我据守上游的军队会合之后再作计议。”
“也好,也好。”陈叔宝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连连说,“请将军速去筹备,朕在此听候佳音!”
任忠手提两袋黄金从临春阁上走下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去招募雇佣舟楫。边想边走着,就看见前面停一乘小轿,两位宫女搀扶着萧摩诃的夫人正往轿旁走去。按年龄,任忠称萧摩诃兄长,他忙上前躬身一揖,问:“嫂夫人,多日不见了,这一向可好吗?”
萧夫人一见任忠,还没开口说话,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碌碌滚落下来,她叫了一声:“任忠将军……”双膝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任忠吩咐宫女将她扶上小轿,命宫女退候一边,他在轿前弯下身子轻声问道:
“嫂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萧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将陈叔宝强留自己在宫中寻欢作乐的事说了。这会儿,白土冈一战失利,建康城即将不保,陈叔宝顾不得她了,正打发人送她回家。
任忠听着,那一双铁拳早就攥得嘎巴巴直响,他恨恨地说:“这种昏君,我还在为他备船逃命呢!”
萧夫人问:“往哪里逃命?”任忠说了去上游找陈军会合的打算。萧夫人惊异地问:“任将军,长江上游西起狼尾滩,东至汉口,早已被隋军攻陷,哪里还能立足!这些你还不知道?”
“什么?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萧夫人说,这些天她在陈后主身边,看到了许多散乱地扔在床头桌边上的边关奏报,才知道长江上游各个关口在差不多一个月前就失守了。陈叔宝根本没拿这当回事,军中将领更不得而知。
任忠听罢,对着萧夫人深深一揖,说:“夫人多多保重!这等朝廷哪值得本将为他效力,任忠另谋生路去了!”
说完,将一袋金子送给了萧夫人,自己猛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宫门,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行军总管韩擒虎在元旦那天夜晚横渡长江,袭取采石仅领了五百壮士便首战告捷。其实也没用什么刀枪弓弩,陈军士兵都喝醉了,一个个在睡梦中做了俘虏。第二天,韩部大军全部过江,直扑姑熟。据守姑熟的兵将弃城而逃,韩擒虎的部下从渡江到进入姑熟城,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韩擒虎知道用兵贵在神速,于是挥军直取新林。
新林是建康西南的最后一道门户,距朱雀门仅仅二十里路。
韩擒虎马不停蹄向朱雀门攻来。骑在马上,韩擒虎得意地想:虽然是贺若弼将军首先向建康城发起攻击,可是第一个杀进陈朝国都的,却是我韩擒虎将军!
这时前卫来报:陈将任忠在前面石子冈迎候韩大将军!
韩擒虎一怔,问:“有多少人?”
“总共五骑。任将军说是来降我隋军的。”“哦!”韩擒虎明白了,看来陈军在贺若弼那边遭到惨败,任忠见大势已去,才来投降的。这样,我这里更要尽快攻进建康才是。于是,他两腿一夹马肚,说:“快走!”
任忠是真心来投隋军的。他对陈叔宝彻底绝望了,心想如其为陈国殉葬,还不如早些投降隋军,或许还能得条生路。遂带领几名近卫骑马奔到石子冈前,等候韩擒虎率部到来。任忠领着韩擒虎的兵马一直来到朱雀门下,守城兵士见大批隋军涌来,急忙关了城门准备抵抗。任忠翻身下马,朝着城门上的士兵大喊:
“诸位弟兄,别再糊涂了!看我任忠都已投降,你们还想拼死吗?赶快把门打开,迎大军进城吧!”
良久,城楼上下不见动静。韩擒虎耐不住了,正要举旗号令攻城,就听轰隆隆一阵声响,城门大开。守城陈军跪在城内大街两边,各自面前掷放着刀枪盔甲。
韩擒虎将令旗向前一挥,隋军大队长驱直入建康城来。
在建康城中的大街小巷,隋军所到之处没遇到任何抵抗或骚扰。皇城中也是如此,想是那些宫中禁卫和文武百官早都逃命去了。令韩擒虎不解的是,几名校尉来报告说,搜遍了皇宫各个角落,除了抓到一群嫔妃奴婢,根本没见到陈叔宝的影子。
韩擒虎想:这就怪了,难道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他命令:“严加把守宫中所有大门。各色人等,不论男女,一律不准出宫。有擅闯出宫者,就地斩杀!”
接着,他亲自带领百余兵士,自皇宫前门开始,一步一步地朝后边搜寻过去。一边搜,兵士们还不住地喊:“陈叔宝,快快来降!饶你不死!”
可是不管怎样喊叫,一直没有回应。都搜到景阳殿了,依然不见陈叔宝的踪迹。自景阳殿往后,就是皇宫的最北门了。韩擒虎站在景阳殿前的庭院里,心想:他会不会逃出宫去,到哪个文臣武将家里躲藏起来?
正在这时,一名士兵跑来,轻声向韩擒虎禀报:“将军,那边有一口井,刚才听到井里好像有响动。”
“噢?”韩擒虎顺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西墙根脚的一株参天老槐树下,有一个口径粗圆的井台。他挥手招过几名兵卒,悄声吩咐几句,便朝井台围了过来。
一名兵士探头朝井里看了看,喊道:“将军,这里有一口井,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待小的下去看个究竟。”
韩擒虎说:“不必费那种力气。去搬几块大石头来扔下去就是了。”
士兵们纷纷叫喊:“对了,快去找石头来。”
“不用找了,这里有块青石板。来两个弟兄,与我一块儿抬过去扔进井里!”
话音未落,就听从井里传出一阵杀猪似的尖叫:“扔不得,扔不得呀!井下有人!”
韩擒虎仰天哈哈大笑,叫道:“陈后主,堂堂一代国君,怎么会落到枯井里去了!快些上来吧!”
这真的是一口枯井,看来也不算很深,不知陈叔宝怎样下去的,如今让他自己爬上来却就难了。兵士们找来一条绳子扔下去,要拉他上来。只见绳子抖抖索索了半天,才听陈叔宝喊:“好了。”
两名兵士拽住绳子用力一提,竟纹丝没动,兵士们暗暗称奇:陈后主是什么样体魄,竟有这等重量!一个兵士打着哈哈说:“陈皇上,莫不是你连这口井也一块儿绑到腰上了吧?”
韩擒虎说:“哎,别耍笑了。多加几个人,用力拉上来。”
立刻又有四五人上去拽住绳子,齐声喊了个:“拉!”这才缓缓拉动起来。等到全都拉上来一看,众兵士都哄地一声笑得蹲坐在地上。只见拖上井来的不光陈叔宝一个,还有两个女人也都同陈叔宝捆绑在一起拉了上来。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张贵妃,另一个是孔贵妃。要不然,一个陈后主哪会这么重!
韩擒虎也忍俊不禁,说:“后主,幸亏这井口粗大,若不然卡在当中可如何是好?”
陈叔宝解开绳索,拉两位贵妃一起跪在韩擒虎面前,此时他早已是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说话也不顺畅了:“陈、叔宝……拜见隋、隋国……将军……”
韩擒虎见他这副狼狈样子,大笑着说:“小国之君见大国之卿,跪拜是理所应当的,本将受领了。起来吧,入朝不失作归命侯,你也用不着吓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