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王小波去欧洲旅行,在荷兰的时候,他被那里的乡间牧场震惊了,那里的牧场有着一套精巧的排水系统,出自17世纪的荷兰人之手。有了这样的排水系统,就算下大雨牧场也不会被淹,因此那里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王小波从17岁开始插队,南方北方都插过,但是插来插去从没见过这样的土地。
拿荷兰牧民和遇到的乡亲父老作对比,王小波得出了一个很无奈的结论,荷兰牧民比较聪明,并且,他们能用这种聪明改善自己的生活。相比之下,王小波遇到的那些父老乡亲都过于朴实,在忍耐痛苦方面的本领可谓无人能敌,但对自身的生活状态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只能日复一日地忍耐,这就造成了极度的贫穷和痛苦,并且这种贫穷和痛苦是普遍存在的。
王小波觉得,造成这种情况,儒家文化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王小波自称是墨子的门徒,因为墨子立论往往是从功利的角度出发的,关心民众实际的福利,王小波觉得这种看法很对。但是儒家文化就不一样了,认为礼高于利,义又高于生。就说儒家的圣人孟子吧,当初见梁惠王的时候,他就开门见山地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结果大家就都很穷。
我们不知道王小波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诚然,在儒家文化的伦理观念里面有很多崇高的东西,像仁、义、礼等,但其对民众的实际利益也是十分关心的。孔子和孟子都认为,治理一个国家,或者治理一个地方,首先就得让那里的民众富裕起来,其次才是教育他们。先富后教的观点,孔子已经明确提出来了,孟子讲这一点的时候更具体,提出了一整套操作体系,以期达到“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七十者可以食肉矣”、“黎民不饥不寒”的地步。
一般认为,儒家文化有很多东西都是非常值得人去了解的,孔子和孟子的学说可能更像是伦理领域而不像哲学领域的。不过,朱熹和王阳明的学说,哲学意味就非常浓了。朱熹在王小波笔下也不是一个正面人物。王阳明他没有提到过,但是提起孔孟程朱的时候,王小波往往是持批判态度的。
但事实上,朱熹的哲学体系是非常之好的。在他看来,我们凡事要依照天理而行,天理就是处事最恰当的准则。至于方法,在朱熹这里就是格物,即剖析事物,从而找出处事最恰当的准则。这就是说,遇到一件事的时候,我们得先分析这件事情,然后找出处事最恰当的准则来处理它,这真是非常好的观点。
倘使按朱熹这样的哲学来处事的话,那么贫穷和痛苦都是可以避免的,我们也能像王小波笔下的荷兰牧民一样聪明。好比说,在青虎山插队时,分析往山上送粪这件事,就会得出恰当的准则,用驴送粪比人送粪更优胜。而那些人并没有这样做,产生的问题显然不能怪罪于孔孟程朱这些人,应该说,儒家文化在传播的过程中出现了变质和扭曲。这种变质和扭曲的文化,才是导致贫穷和痛苦的原因。不过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指出,儒家文化之中也的确存在着弊病,如王小波说的,这种文化中缺少了对快乐、幸福和生存状态的关注。
王小波的工人生涯
1975年的时候,政策有所松动,王小波回到了北京,开始了他的工人生涯。之前在云南的时候,王小波就在工厂里面工作过,当时他得了肝炎,民间传说糖对治疗肝炎有效,因此他的病稍稍好转就去了糖厂工作。在那里他吃了不少糖,常常是拿起糖块就啃,样子好像是要“一板砖把自己拍死”。
有资料说,王小波的工人生涯可以分为两个阶段:1972年到1973年的时候,他在牛街教学仪器厂当工人;1975年转到了西城区半导体厂工作,直至1978年考入人民大学。但这资料其实是不正确的,1971年到1973年,王小波主要在家养病看书,1974年的时候,去了青虎山,1975年回到北京,进了工厂,但据王小平说,这工厂不是生产半导体的,而是生产可控硅的。
在王小波的工人时期,他主要和病重的父亲在一起,其他家人当时都四散在了外面,因此他们对王小波这段时期的经历都不是很了解。王小波的母亲甚至连厂名都不太记得了,王小波的姐姐王小芹则回忆说,王小波的工作似乎与砂纸有关,具体的她也不清楚。王小波从来没带他的家人去过厂里面,只有一次和母亲与姐姐路过的时候,他在厂子门口指了一下,说那是他工作的厂子。
根据调查,王小波工作过的地方位于什锦坊街,厂名叫无线电元件厂,但是那里的面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家纷纷表示,自己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叫王小波的人。因此,王小波在这段时期的故事,恐怕要被埋没了。不过,他的小说《革命时期的爱情》,正是以工人时期的这段生活为背景写成的,我们似乎能从侧面看出王小波在工厂工作时期的影子。
这本小说收录在了他的中篇小说集《黄金时代》里面。不过其中的主人公并没有在无线电厂工作,而是在豆腐厂工作,不幸的是,在这里他又中了一个大彩,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厂里的头头老鲁,结果整天遭到她的追杀,苦不堪言。王小波曾对他的朋友提起过他在厂里上班的事情,说那里很无聊,都是老太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在豆腐厂里面,他恐怕再也不会感到无聊了。
投石机在现实中的原型
在《革命时期的爱情》中,王小波写到了“文革”时武斗的事情,两派人先是拳脚相加,然后用长矛交战,最后甚至出现了枪炮轰鸣的交战。有件事王小波很好奇:身为20世纪后半期的人,身穿铠甲上阵与人交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自我感觉如何?后来王小波到美国去留学,跟他的外国朋友谈起这件事情,那外国朋友却不相信,还以为王小波说的是愚人节玩笑呢。
王小波的哥哥王小平也讲过这方面的事情,那时候,人民大学的学生也在进行着这种交战。一开始他们进行的是长矛战,把书缝在衣服里做护具,然后他们又开始远距离战争,各自占据据点,用巨型弹弓和投石机作战。不过,王小平说,人大的孩子工程头脑略逊,尽管武斗一再升级,也仍旧停留在了冷兵器时代,像清华大学的学生就厉害多了,甚至连改装成功的坦克车都有,还制造出了玻璃瓶燃烧弹,杀伤力极大,炮火声甚至连中南海都听得见。
在王小波的小说中,他写道,主人公全家被扫地出门,父亲留下主人公在家里看家,结果他也加入了武斗,制造出了一台威力惊人的投石机!那投石机真是妙得很,有风速仪测风,有拉力计测拉力,还有光学测距仪等,所有能动的地方全是精密刻度,并且威力极大,500米以内百发百中,被击中之人无不哭爹喊娘,在瞬间就失去所有战斗力。他简直爱死这台投石机了。
事实上,这台投石机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是有影子的。当时人大的学生,就制造了这样一台投石机。那是他们远上西藏请那里的牧羊人指导制造的。西藏牧羊人放羊的时候,哪头羊偏离预定路线,牧民就会发射飞弹,将羊打回原来的轨道。投石机能击出一二百米远的距离,威力惊人,并且经过训练后准头无比。王小平就曾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个同学在武斗中不小心把手伸出了窗外,结果对面战士马上开动投石机,一石头过去,他的四根手指登时就被打烂了。
王小波在小说中写到的那台投石机,正是以西藏牧民的投石机为原型的。不过,这些事情当然都不是王小波亲身经历的,除了被扫地出门这件事是他的亲身经历之外,其余都是他虚构出来的。在“文革”初期,王小波真的有参与进去,那时候他还贴了一张大字报,题目为《牛头·马面·判官·小鬼》,讽刺“文革”中的派系斗争,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因为大字报没署名,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在那里议论纷纷。后来,王小波的妈妈无意间提起的时候,我们才知道那是王小波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