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只是凉,入冬就冷了。屋子里烧了火笼,嘉敏在看洛阳来信。
周城病情好转,段韶就快马加鞭往洛阳送消息。昭诩听了忧喜参半,先派人过来宣了圣旨,自然是对周城大为褒奖,加官进爵,私信里却把嘉敏臭骂了一通,叫她赶紧滚回洛阳。
话这么说,也知道她不会回来,因后续又搜罗了药物与大夫,连侍婢、日常用物一并送过来,整整十余车,进城的时候不少人眼睛都晃花了。段韶不得不加强了护卫。
后来陆续来信,问病情进展,一直到周城好完全,嘉敏也确定了没有染上病,方才渐渐少了。这月余谷城与洛阳之间通信频繁,天使往返,蔚为奇观。周城嘲笑说:“我要有这么个妹子,非活活气死不可。”
嘉敏“哈”了一声:“不幸言中。”
“什么?”
“母亲给你生了个妹子,问你取个什么名字好。”
周城:……
周城算了一下日子,却奇道:“不对啊……”
嘉敏不理他,他又蹿过来蹭她:“我记得好像是有人和我说,要给我生很多孩儿……”
“大将军病糊涂了。”
周城:……
他娘子怎么能这样,翻脸就不认人!
嘉敏道:“阿兄催我们回京。”
昭诩当时气急,拿了周宏、周琛几个下狱,过后气消了也知道自己不对,到谢云然进谏,便顺势下了台阶,把人放了。
谢冉战败免官;周宏与彭乐有功酬功;唯有周琛不好处置——要依昭诩的性子,这小子是打死都不为过,但是嘉敏信中实在说了他不少好话,便只发还回来,让周城自个儿处置。
周城是个很干脆的人,提笔就要判他兄弟外放。嘉敏不依:“……你这么着,以后谁敢听我的话!”周城心里嘀咕本来就不该听她胡闹,出口却陪笑道:“我听、我听啊!”
嘉敏:……
嘉敏磨了一阵子,周城哄得她亲了他好几下,方才松口道:“下不为例——我举荐他为济州刺史,许不许看你阿兄了。”周琛原本身上挂了个杂牌将军衔,这一跃到刺史,却是走了大运。
嘉敏忽又狐疑:“你早这么打算了是不是?”
周城但笑。
嘉敏恨不得掐死他。周城抱住她道:“你别恼——那小子不争气,被你撺掇几句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我想给他一个教训;但是他千里迢迢送你来小关,途中碰到易将军,能临危不乱,化险为夷,可见是能独当一面了——横竖我要回洛阳,放他出去历练两年也好。”
嘉敏道:“人家新婚燕尔不容易,你让十七娘跟他过去吧。”
周城可怜兮兮道:“三娘就知道记挂别人不容易,也不想想为夫我不容易。”
嘉敏奇道:“你又哪里不容易了?”周城咬她耳朵,唧唧咕咕说了一堆话。嘉敏恨得又是咬牙又是笑。两个人闹了一阵子,嘉敏道:“你还说,前儿我生辰你都不记得。”
周城叫屈道:“哪里会不记得——我那时候中了流箭,昏了好几日,刚刚好就错过了。”
“那礼物呢?”
周城捏她鼻子道:“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还公主呢,哪个寿星自个儿问人要礼的。”
“你当真没准备?”嘉敏不信。
周城犹豫了片刻:“行军仓促……弄丢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待回洛阳再补给你好了。”
他这时候也疑心起来,流箭之后紧接着瘟疫,瘟疫之后是败仗,固然是为了故布疑阵钓慕容泰和元十七上钩,停掉洛阳方面的音讯,是不是也有隐隐的预感,怕自己有个不测……索性断了她的念想?
因又说道:“三娘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怎样?”
“我要是断了胳膊断了腿,你非要来,那也就罢了,那还不能是战时;似这等,万一我缓过来,你染上了,怎么办?不值得再搭上你。”
嘉敏回身,抵住他的额:“尽说傻话,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断胳膊断腿了。”
周城好了半个月,差不多带她游遍了小关附近,平安寺,佛头崖,九曲黄河滩。亦就地打了些野物。他原是想打个和从前一模一样的白狐给她作裘,却不知怎的总也碰不到,便十分懊恼。
鹿皮小靴倒是给她做了好几双。
后来天气冷了,嘉敏不愿意出门,周城偷偷跑了趟长安,回来才与她说实话:“我去见了你表姐。”
嘉敏浑身毛都竖了起来。
周城见她如此,忍不住笑道:“你还是怕了她。”
嘉敏苦笑道:“这哪里改得掉——她如今怎样了?”王思正说她守了寡,嘉敏是嗤之以鼻:她一个妾,说什么守寡。寡妇有这么好当?再说了,她表姐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周城道:“她出家了。”
“真出家还假出家?”天底下挂羊头卖狗肉的人可是不少。佛门也并不总是清净。大把佛门媚于权势,当初胡太后在位,她可见得多了。出入胡太后宫里清俊的沙门僧也是有的。
“真的。都剃度了。我瞧那寺里也干干净净,不像……”周城笑了一下,他其实和嘉敏一样意外,“你表姐怕是……栽在陆将军手里了。”
嘉敏:……
周城自长安回来,很忙了一阵子,转眼又过月余,既然洛阳来信催归,两人也就收拾了行李,踏上归程。
萧南拿到消息,虽然不至于详尽,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不免唏嘘:“那小子命大。”
元十七郎道:“是末将无能。”
“哪里能怪你,”萧南默想了一会儿,“便是我亲自去,怕也免不了上这个当——那小子狡猾得和狐狸一样。”话出口,忽又想道,他从前看三娘笑的时候,也觉得她狡黠如狐。
只是这小子可恨:他是越境作战,难免遮遮掩掩,所以才会被他诓了去。
如今是个三败俱伤:他固然损失了人马,作为地主,慕容泰损失更大,洛阳的损失都集中在前期,算下来也是不少,如此,来年恐怕谁也提不起心来打仗了。也好,如果明年丰收……萧南盘算着,也能免去一两郡的税收,让底下过得松快一点。
又笑着与元十七郎道:“十七郎喜得麟儿,朕还没有贺你。”元十七郎打了败仗,想扑上来咬他几口的人实在不少。他得给他撑这个面子。
元十七郎笑了一笑,脸色不是太好看。
兰陵长公主与大将军回京,洛阳权贵被惊动了一大半,上门来探望的,禀事的,送礼的,套近乎的,林林种种。到晚上安歇的时候,周城脸都青了,回屋便抱住嘉敏不肯撒手:“还是在小关自在。”
嘉敏便揶揄他:“有本事窝在小关一辈子不回来!”
周城见恼,打横抱起她就往床上放,嘉敏却按住他道:“今儿不行。”
周城更恼:“在路上你说倦,好容易回了洛阳你又——”言至于此,心里算了算,忽问:“怎么这次迟了这么久?”
嘉敏道:“不是——”
“那是什么?”
嘉敏犹豫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什么又是又不是的,”周城问,“是有不舒服吗?”
嘉敏不作声,周城道:“我去叫大夫……”
嘉敏阻拦道:“都这么晚了,人家大夫也歇下了,也不是什么急的,都……明儿再说吧。”
“当真没事?”周城盯住她,片刻,忽福至心灵,脱口道:“不会是……”
“我不知道是不是……”
周城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不会吧……”嘉敏的小日子一向是极准,要认真算来,自上次之后,确实是……迟了有七八日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猜嘉敏也是这么猜的。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问,“我要有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