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吐血能够解决问题的话,嘉敏觉得自己能把胆汁吐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昭诩竟然没有出城,更万万想不到他们兄妹竟然会重逢在宋王府里。火起的时候她已经换完装,成功混进赶来救火的下人里。人这样多,人心这样惶惶,也没人多看她一眼。
马就等在外头,出城的腰牌握在手里。她上了马,然后她听到了那些叫声——不知道为什么会传这么远:“世子——”
“世子——小心!”他们这样喊,顺着风。
像是有几十上百人同时叫喊——也许她应该感谢他们。昭诩被烧得不轻。如果她再不回来,他会继续找下去么?她明明和他说过,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不是顾着别人。
尤其……不是顾着她。
到如今只能苦笑。人的性情如此。昭诩前世中招,这一世再次中招。
嘉敏揉了揉额角。
“去歇会儿吧,三娘。”萧南说。
嘉敏不敢转头去看他。她是回到了青庐里,回到了火里,换了任何人问她,她都能一推了之: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不知道谁放的火,醒来已经在火里,听到了昭诩的叫声……然而对萧南她不敢。
那几十上百的声音叫得那么整齐,怎么可能没有原因。
或者她应该倒打一耙,指责他没有全力救火,至少他没有冲进火里救她,不是吗?但是她不敢。舍命相救的恩情太重。如果说之前几次阴差阳错、机缘巧合的话,这一次,他有的是时间权衡得失。
何况宋王府这么多人——不都是死的。
也好。
她不能再欠他。
嘉敏低头道:“殿下先去歇着吧。”——她相信他还有大把的事情需要处理。他有他的局。
“宫里来了人。”萧南说道。
嘉敏“哦”了一声:“请殿下替我谢过陛下。”元明修这时候关心的自然不是她,而是昭诩。见鬼,昭诩到底为什么没有出城,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后者倒是好解释,毕竟她的婚事,昭诩是应该来的。
难道——嘉敏心里一紧:她的婚事,从头至尾都是个饵?元明修图谋的根本不是萧南,而是昭诩?
“……是王太医。”萧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嘉敏:……
“请王太医进来!”嘉敏急急道。
萧南按住她:“已经请进来了——你别急。”之前王府里医生已经给昭诩看过,说了性命无碍,一时不醒,应该是之前衰弱,又大悲大喜之故。再等等就醒了。当然三娘的焦虑并非不可理解。
嘉敏点了点头,眼帘仍然垂着。
王太医进屋里来,首先就把萧南和嘉敏轰出去:“宋王与王妃再不下去歇着的话,恐怕老夫要救治的,就不止世子一个了。”
嘉敏:……
嘉敏几乎是被萧南拖了出去,她手软脚软,也反抗不了。到再被拖进屋子里,一屋的婢子下人纷纷退了出去,才忍不住悚然。
她掐了一把虎口,软声道:“殿下——”
萧南似笑非笑地看住她。
嘉敏:……
嘉敏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就仿佛利刃加身。屋子里空气是凝固的,每吸一口气都如同虎口拔牙。
嘉敏硬着头皮再喊了一声:“殿下——”越发心虚,嗓子干得能冒出火来。
萧南叹了口气。他也看出她的怯意。她原是怕他的。或者是羞愧?知道羞愧就好。她被昭诩从火里抱出来的时候,一脸焦黑的灰。虽然他一早就猜到她多半是后来进去的,然而当时也吃吓不小。
何苦如此。
连南平王都相信他会护她周全,她怎么就不信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连累南平王世子——然而这话是不能说的。“先睡吧。”他说,“有什么话,都明儿再说——我去叫半夏和素娘进来。”
其时天已经快亮了。
嘉敏这一天一夜殚精竭虑,到这时候也差不多了。特别萧南显然是放他一马,嘉敏心里松了口气。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心里绷紧的时候还能强撑着,心弦一松,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她几乎是即时就昏睡过去。
萧南原地站了片刻,忍不住失笑:他人还没走呢。她这会儿对他倒又放了心。
这一路都顾不上擦脸,脸还是黑的。
萧南袖子蘸了茶水,细细擦过去,一点一点露出莹白的肌肤。新妇妆不知道什么时候卸掉的。可想而知的仓皇。这下倒好,她没逃出去,还把南平王世子给折了进来。心里不知道该有多懊丧。
这多疑的毛病,也不知道几时能改。
“苏、苏娘子……苏娘子你不能进去!”外头传来半夏的声音。萧南心里一沉,大步走了出去:“阿雪?”
半夏和素娘齐齐屈膝道:“王爷。”
萧南点点头:“你们进去吧——王妃已经睡着了。”
半夏与素娘对望一眼,心头不无忧虑,却还齐齐应了声:“是,王爷。”
待两人进了屋,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苏仲雪仍然面无表情,说道:“宫里来人问安将军。”
萧南“嗯”了一声。这在意料之中。原本元明修是计划就地拿下他,先是遭到彭城长公主的呵斥,紧接着嘉敏这一把火,不仅打乱了他的阵脚,元明修显然也有些乱了:“是要召我进宫问话吗?”
“是。”苏仲雪道。
萧南忽然脚下踉跄了一下。
“殿下!”苏仲雪大惊失色,也顾不上气恼,伸手扶住他,“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就说连番事端,本王心力交瘁病倒了。”萧南微微一笑,在苏仲雪耳边低声道。
苏仲雪怔了片刻,肃然道:“是,殿下。”
“病倒?”元明修冷笑了一声。这种鬼话他是不信的。不过他也不急。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他这时候心情很好。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原本不过是为了拿下江淮军,竟然一箭双雕,钓出南平王世子这条大鱼。
他竟然没死……竟然就在城里,真是太险:这要是他暗地里召集羽林卫,局面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人都说天命,这就是天命罢。天命在他。
特别昭诩如今受了伤,他名正言顺软禁他,只等南平王前来,看他是幼子幼女要紧,还是长子长女长孙要紧。元明修把玩着玉如意,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大丈夫无所谓妻子,不过南平王素来英雄气短。
到时候……他倒不急于夺他兵权,不是还有个元钊么,元钊可是他亲侄儿,有的是功夫慢慢架空。
十九娘和她的这个哥哥,该有很多话说吧。
最好是元昭诩就剩了一口气……他家三郎又小,那元景浩也没别的可选,元明修思忖道,即便他如今还好,他也会让他只剩一口气的。元景浩能怪谁呢,要怪就怪他家三娘吧,要不是她……
也是怪了,他安排了这么多人手,竟然没能看住她。要不是元昭诩横插这一竿子,没准就让她假死出逃成功了。
看来这宫里……还是需要大清洗啊。元明修的笑容渐渐沉下去。
祖望之的笑容也渐渐沉了下去。
昨晚的事已经传开了。安溪横死在宋王府,据说是被宋王亲信一杯酒送的上路。紧接着宋王这个亲信也死了。安溪的部将来得太过及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局。而宋王无疑已经深陷局中。
偏偏并不容易解。一个人、几个人或者有能力思考其中的蹊跷,但是群情激奋,所有人都会被带进去,这时候还能冷静的人,往往会被指责被收买,或者不想为安将军报仇。特别是在有心人的鼓噪下。
姜舒几个这时候应该已经回了军营。这一晚,忙乱的人实在太多了。
青庐走水的罪魁祸首不难猜,兰陵公主这一回算是弄巧成拙。他们兄妹都落进元明修手里,南平王还能扛到几时?虽然救下六娘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如果南平王的三郎不能上位……
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些消息,他都瞒得死死的,不但瞒住了六娘子,连胡氏都没有听到风声。如果局势继续恶化的话……祖望之默默盘算着,也许是时候让她们多少知道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