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乡村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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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欲哭无泪。这是阳关,是我日夜煎熬的地方吗?

阳关,我盘根错节、血脐相连的故乡!如母亲之于婴儿,甘霖之于枯木,美味之于饥谨。对于我,洪泽湖畔的那个村庄与遥远的大西北,一个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另一个是我死后的居所。“其实,所有的故乡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

遥望阳关,一个岁月里逐渐矮小逐渐风化的地址,一个诗歌里停留的站牌,迷惘又充满着诗意的未来。纵然她在失去的风景里不留一丝线索,但在世人的心田,属于她的是碑,是一行行不朽的文字。月有盈亏,潮有涨落,一切皆是历史的必然。

遥望阳关,不只是对她的审视和阅读,更是对自己生命的观照,并试图揭开掩埋在风沙里人类精神的固体结晶。在这纸醉金迷、精神匮乏的时代,她的存在或是否是我们执着的最后家园?阳关,古老与悠久的符音,穿越你,是否就穿过你内心的阳光?“阳关路上/在扬起的风沙中/有多少人失魂落魄/有多少人孩子般/失声痛哭……”

等待霜降

前苏联作家巴乌斯托夫曾说,每年冬天,他总要到列宁格勒的芬兰湾,看霜,芬兰湾的霜,是最好看的霜。我心里一惊,霜有啥可看的?搜索记忆的链条,关于霜的印象最深的烙印,是乡下的秋霜。

我和霜相遇在某个秋天的清晨。秋收过后,旷野空阔静谧,村庄树木萧条。当我走出丰收后农人的酣梦之外,漫步在村落时,一些白花花的东西洒落在地上,粘在成熟后被遗弃的稻草上。泛着寒光的霜与逐渐枯萎与衰败的稻草,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构成我内心莫名的悲凉。

天空无言,从苍茫里落下的寒冷的霜,聚集在大地的“心”上。作为沉默的泥土,刚刚经过一番厮杀,农人把秋天搬回家之后,季节馈赠给它的竟是这漫天的、一层层淡淡的白色的霜了。一种苍凉的气氛马上袭裹了我。

霜降一到,万木苦寒,耷拉着脑袋,卧伏在蜿蜒的阡陌上,满野满村狼藉的样子。这时,我的父亲,总会从散发着牛粪味道的屋里走出来,穿着件旧的蓝布棉袄,肩背粪筐,走在清晨五点的乡路上。一团团牛粪,是父亲早晨最好的太阳。牛粪拍成圆形饼,晒干后,就是冬天上好的燃料了。

这是我对霜的最乡土的记忆。

让我心神摇动的是,就是这普通的常见的霜,竟写满诗行,令人浮想联翩。

最让人喜欢的是那首《兼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心想往之,是否在披红挂紫的秋天背后,我们才眺望得到远方的佳人?恰如《西厢记》里唱的:“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查阅词典,原来,霜,不只是个简单的字,还有如霜毫、霜鬓、霜蓬、霜雪、霜碾、霜草、霜女等词语。我最喜欢霜草,因霜而枯萎的草,就是俗称的相思草;而霜女,指的是梅花。

这么看来,乡间的霜,宛如乡下的植物,与荷、梅等无异,蓬勃在岁月里,虽来自天堂,却栖于民间。你瞧,“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没有霜的滋润,哪里有燃烧似火的枫林?一团团深秋的火焰,是整个冬季的温暖。

霜,冷中折射出火的情愫、火的思想。宋人范仲淹在《渔家傲》中云:“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这是霜对边关将士们悲壮的安慰与怜爱;伟人毛泽东在革命年代,“独立寒秋”,留下了“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经典佳句,也写下了一位革命家的胸怀与壮志。

霜,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品格,更是一种超脱与清澈的修为。

从沉思里走出,我看见父亲背着满满一粪筐的牛粪回来了。

父亲说,今早霜降,真是好兆头啊。

好兆头?我纳闷。

父亲哈哈大笑,庄稼和人一样,也要休息。这霜降一来,庄稼就休息不长啦;实际上也不是不长,是他们在为来年的春天积蓄力量呢。俗话说,霜早赛刀,霜晚赛烧,就是这个理儿。

父亲望着眉头紧锁的我说,回家歇歇吧,等着春天来到吧。

寒山寺之钟

清人万绳栻有诗云,“棹首寒岩迹已陈,桦冠木屐去来频;问他桥畔停船客,省得钟声能几人?”好一个“省得钟声能几人”啊!沿着那首脍炙人口的唐诗找寻在苏州城西阊门外5公里外枫桥镇的寒山寺钟声,,成了我多年的夙愿。那深邃苍凉的钟声从枫桥边穿越青山绿水,抵达在哪个朝代的舟舫?从诗韵钟声里,我们渴望寻觅出它那千年深藏的禅机?

荷蕊吐香,我有幸踏上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去领略那隐藏在唐诗深处,裹着淡淡的哀愁,红枫簇拥余音绕梁名传千古的寒山寺!当面对照墙上铁划银钩、铿锵有声的“寒山寺”三个大字,真的难以相信,我已经来到了唐诗中的寒山寺,碧树黄墙,粉壁黛瓦,小桥流水,一桢清幽古雅、气韵丛生的江南胜景已呈现在我眼前……

溯源寒山寺,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天监年间,距今已有1400多年,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唐贞观年间,传说当时名僧寒山、拾得曾由天台山来此住持,改名寒山寺。1000多年内寒山寺先后多次遭到火毁,最后一次重建是清代光绪年间。历史上寒山寺曾是我国十大名寺之一。唐代诗人张继途径寒山寺,夜泊枫桥镇,写下着名的《枫桥夜泊》一诗,从此闻名于世。据说,关于寒山寺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寒山和拾得是寒山寺里两位得道的高僧。他们有一段经典的对话,寒山问: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精辟却充满无限哲理,又隐喻着高深的佛学和人生的玄机。由此看来,寒山寺的名播天下,恐怕不只是一首唐诗的传奇,还有它深远厚重的人文景观啊!历代无数名人如陆游、岳飞、文徵明、唐伯虎等先后到此,并留下了不少题咏寒山寺的诗文碑刻,或隽秀,或拙朴,或苍劲,或飘逸,异彩纷呈。

绕过寺门墙前拥挤的游人,避开耳边嘈杂之声,我来到了张继千古绝唱里的那座江村桥和枫桥,站在桥上,望着桥下的舟楫,还有含波叠雪的运河,想象着当初诗人夜泊的情景,希冀能体验一下诗中的意境。“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这是一种有我的境界。月落、繁霜、重露、渔火,还有江边的乌鸦?肃默的枫林,点点的星星,也许此时的诗人眼前,是一种旷古持久的忧伤,一片偌大的荒凉,一条难走的回家之路。我想,那难以排遣的愁思和忧伤会在钟声里消失吗?

到寒山寺之游者,必敲钟之,我也不能免俗。六角形重檐亭阁前的一巨石,上书“听钟石”。这就是以“夜半钟声”闻名遐迩,古往今来,令无数文人墨客、风流韵士为之倾慕、为之魂系梦绕的钟楼。走近钟楼,我细细审视眼前这口诺大的古钟,身高足有一米八,外围需三人合抱,重约二吨多。撞钟的工具,却不过是碗口大小、不盈二尺的短棒,用绳套住两端,悬系在屋梁上,垂系在钟边。此时,围观的游者蜂拥而上,急于亲手一撞,巨钟发出深郁厚重的“铛铛”声,余音绕梁,幽幽不绝,好象是从地层深处发出来的,又象是从冥冥天堂中发出来的,一声又一声叩击在人的心坎,直达心灵深处,让人警醒,意味深长。于是,一缕淡淡的禅意袭上心头。

据王导介绍,现在所撞击的钟早已不是张继当年的古钟了。诗中提到的那只唐代寒山寺古钟,据《寒山寺志》称:“唐钟冶炼超精,云雷奇古,波磔飞动,扪之有凌”,但早已失传。明代嘉靖年间,重铸一口巨钟,悬挂在钟楼,但在明末流入日本也失传了。清光绪年间又重铸一口大钟,即今日所见之钟。后来,为了体现中日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1906年日本曾有人募捐重铸铜钟二口,一口还于寒山寺,一口悬于日本馆山寺。现在此钟保存完好,悬于寒山寺大雄宝殿右侧,改革开放以来,每当除夕之夜,众多日本游人云集寒山寺,观赏良久,以亲耳聆听辞旧迎新的钟声为祥瑞,祝愿新年风调雨顺。

这个活动由日本的藤尾昭先生和苏州旅游局于1979年发起。因为日本也有寒山拾得寺,鉴真和尚东渡时,带去了寒山诗和听钟的典仪。至于张继的《枫桥夜泊》诗,更是收入了日本的小学课本,故日本儿童都能背诵。日本也有除夕听钟祈求吉祥的习俗,故而寒山寺除夕听钟也就使日本人十分向往,每年有上千人前来参加这一盛典。而诗人张继那充满中国古典文人失意悲凉的客旅愁思和孤寂情怀,与江枫渔火一起,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旅游者的欢欣、惊叹和炫耀。

沉浸在钟文化的记忆里,饱经沧桑的寒山寺物是人非的钟声,它们让我觉得国家和人生的苦难,总是息息相连的。

今年6月11日上午,寒山寺迎来了特殊的宾客。国民党主席连战的夫人连方瑀女士访问苏州。千年古刹寒山寺是她访问的第一站,在方丈秋爽大师的陪同下,连战夫人连方瑀女士一行参访了大雄宝殿、寒拾殿,钟楼,每到一处她都认真地倾听方丈介绍人文典故,当她得知寒山寺已有1500年历史时,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连夫人一行来到了寒山寺着名的钟楼。秋爽大师告诉她说每年迎新年时都会有上万国内外游客来到寒山寺,幸运的人才能敲上钟,因为敲了钟定能有愿必成。连夫人登上钟楼时,显得十分惊喜。连夫人说童年时就十分喜爱张继的《枫桥夜泊》,对“姑苏城外寒山寺”充满无限遐想,能够敲钟更是平生所愿。咚,咚,咚,当她敲响三声悠扬绵长的钟声时,钟楼里掌声响起,钟声祁盼两岸早日和平统一。

我双手捧着那根粗木制成的钟槌,久久地不敢敲响那只深沉使人心震荡的的金属之钟,那钟声里寄托的不仅是张继的心忧功名壮志抱国之音,还有连接两岸同胞团结我中华民族之音。令人警醒的钟声,在正值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里,似乎还深藏着日本侵略者曾经在文明的国度犯下滔天罪行的忏悔,在告诫着日本侵略者应以史为镜,走向和平。

千年的寒山寺之钟,是诗之钟,史之钟,民族之钟,和平之钟!和平之声必将响彻无穷世纪!

龟山汉墓

又一节历史的标本,嫁接在山的怀抱里。

和时光一样深邃,与细雨一样阴哑。

清明,一粒光阴枝叶上的尘埃,在众多游客的龟山,潮湿为一把最返朴的黄土。生长青草,生长庄稼,还有那几千年割不断的青烟,重复着古老的生息。

我渴望平常的生活,普通的就像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人生;一切歌舞生平,丝丝弦弦,到了最后终究回归泥土。

泥土是我们最后的家园。泥土是庄稼永久翻阅的扉页,与农人的心脏最近。因为我们是泥土长大的植物,所以与山水草木保持着零距离的接触和抚摸。

龟山,普通的山陵,在历史腐朽的伤口上,截取了一节汉朝的盲肠,让天下游客在大风歌里,赏阅尽光芒之外,感到了来自泥土的疼痛。

昔日皇权,昔日威风,统统在季节的指头上,逃脱不掉凋零的定数。那大富大贵,那贪婪的欲望,那迂腐的执着,只会在根根白骨间,嗅到历史的瘟臭。

相反,在历史的纵深处,会看见一种闪烁着劳动的光芒,从幽深的隧道里逶迤出来,磅礴起来,铁锤和钢钎的叮当,锻造别样的史册,块块石片,都是野史的精髓。

从汉墓的甬道里出来,我并不为帝王的富丽堂皇和铜锈风光而折服,却看见无数双粗糙的大手在石崖上,打造民间的不朽。在众多的陪葬品里,在神态各异的男俑、女俑里,我发现平民百姓与帝王将相被摆到了平等的高度,托体同山阿。

龟山汉墓,是帝王的陵和墓,更是人民的血泪和智慧的丰碑。

在历史与游客的目光中,众多游客嘴角闪现着一丝不意觉察的嬉笑,也许这千年汉墓与他无关,与百姓无关,与我们的赖以生存的根系也毫不相关?

放鹤台

留在人间的一只脚印么?

荒芜的放鹤台上,零落着横七竖八的粘满灰尘的诗句。一条陡峭蜿蜒的山路却在游人如织里闪亮。

故人已去,驾着最后的云朵西游。

多年后,隔着几百年的栅栏,当我踏着大师的踅音,一路赶来时,几枚清音和飘渺的羽毛,还有这放鹤台偌大的空白啊。凄凉的典故,遗失在了布满烟尘的民间,跌落在粉男俊女的口中,成为廉价的谈资。

遥想当年,诗人若知芸芸众生的到来,定会站在时光的驿站,对后来者说,承蒙惠顾,蓬敝生辉,可一贫如洗呀!半山是诗,半山是文,他拿什么招待我们?早来些,或许他会忍痛,为我们上一盘鹤之餐。可他早已把它们放飞了,至今也没有飞回来,影子落在了诗文里。干脆,这样吧,他给每人画一张门票,在门票上画一支鹤的羽毛,再签上大名,证明我们的资历和风光。

而诗句与鹤,就让它们在青山的斜阳里,逐渐凋零,老去。

淮河

是我远离家乡的乡路么?

梦里他乡,踏步在寸寸肝肠上,谁是我日夜牵肠挂肚的人呀!

守望在异乡的枝头,淮河,是娘瘦瘦腰身里一截蓝布裙,是阿姐头上的一根红头绳,是爹嘴里吐出的一丝丝的思绪?

沿着淮河的走向,村庄弯弯曲曲,在季节的深处,把自己消失了,连同我儿时的新娘,一同消失在了无色无声的苍茫里,闪亮在心头的是寂静熟睡的少妇,朴素苍老的母亲。

如果说淮河是家乡的一只眼睛,石堤为岸,芦苇为眉,头顶上方的明月是她的眸子,那么,一个从她身旁流浪的少年,就是那颗经年滴落不下来的泪滴,潜行在城市的季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