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陌剑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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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一) 苍岩烟起,不耽十年仇怨

【帝国·帝都北·苍岩】

落叶,凌在空中,飘乱于无边,倾华出一道道绝美的弧线。可,风难将息,它的归宿,终又在何方?

寒风西吹凛冽,卷动着陌者的衣摆,不定飘呼,单一袭素雪白衣,猎猎长袍,独孤在余辉斜映,落日之下。

风起,风灭,陌者只顾自地伫立崖头,漠然如像,凭看云卷云舒,乱石穿空,予景,而超然遗立。

良久,落日将颓,他动,“来了”,若盍的双眸豁地睁然凝注着天地交线,那儿,似有烟尘轻扬。

终于,于模糊的地平之上突兀出一列铁骑,奔腾。募地,时光若止,气流中仿佛杂揉着灭寂与绝望,旷阔的四野弥着死一般的静默,唯听马蹄声乱。

“来了,是你们的人?”陌者似是自语,又似发问,可…

“咳…”此时陌者的脚旁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觅声寻去,只见一污物不断扭动其残缺的肢体,态势极尽丑恶之像,谁想那素雪的白衣下竟饰着这般血污,“桀桀,你也有…你!”

剑光飞羽,怕是那布满血污之人所于此世看到的最后景幕。

出剑,归鞘,只一瞬,陌者始终没有低头,“你的话,太多了。”

旋即,他复眺向那携着死亡的铁骑,望着马蹄将余辉一寸寸地踏断,终声匿灭在远处的又一片暗界。

“林家,是弃子了。”

……

天际处的铁骑越渐地远去,直至不见。而兀卒骨却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惟待夜的幕布被缓缓拉起,他才长叹咂舌道:“龙战于野,若困玄黄。帝国铁骑当真是名不虚传,以如此素质成其龙腾呼啸之势,铸崩天裂地之威,横行朔方,犹如天将。呵,再反观我狄族勇士,虽勇势不弱,却是游勇匹散,毫无章法。两军相交,如何不败,如何不败啊。”

“放肆,你还是个狄族的后裔么。”褐色的衣物很好的掩饰这些异族,崖上只听兀卒骨旁边的一条彪形大汉厉声喝道,“你身上的流着狄族最高贵的血统,这话如果让狄人知道是出自他们最崇敬的博尔氏之口,那该多令他们失望。”

兀卒骨不满地皱了皱眉:“不承认差距,狄族又怎么会进步。我若为王,必将以帝国为师,绝不与其为敌。战争,永远不是变强的理由,它只会给狄族带来毁灭。”

“你!”大汉腾地站起,就若一尊巨神,似欲用其如山气势压迫兀卒骨接受他的观点。只是他的音阶还未完全就已不再言语,他,再也没有了说话的权利…

兀卒骨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大汉,眼神之中掩饰不住那浓烈的恐惧,而大汉前额上蜿蜒流下的血迹,又愈发愈加重了兀卒骨的慌乱。“嘶——嗵——”血如涌注,那山一般的身躯,竟如纸,被均匀的裂成两半。

就在他身体所遮蔽的后方,随着他的瘫倒,逐渐显现。那是一个女人,洁净无瑕的面容,恍若仙子,她厌恶地望了一眼被自己手刃的男子,很快便将视线挪向远处的渺渺荒茫…

看着这般皓齿蛾眉的脸庞,兀卒骨强忍住心中无尽的恐惧与剧烈的呕意,以自己从未有过的颤音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一个恨鞑子的人。”女子走上崖头,全不看那脚旁那吓得几近失禁的男人,“可你还算明白。走吧,在我没反悔之前。”

听到这话,兀卒骨顿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远离了这个他永久的梦魇之地…

风起,扬起了女人的裙摆,那远处崖头的朦胧似也有人如她,她定定地望着那里,眼中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哥哥,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就不能放下仇恨么?”

【帝国·帝都北·林府正堂】

院落外的虫鸣稀疏地装点着晚秋的悲风,若柔的敲打,拂动每个人的心弦。

仕女轻巧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极力不让它发出一丝声响。莲步轻移间,踱到那厅室中锦绸华缎的床榻,止步。

“老爷,”仕女轻声对那密实的锦帐中唤道,“该用药了。”

“把药放那儿。”华章下的声音仿佛杂糅什么,弱不可闻:“退下吧…”

“是…”

“等一下,咳咳…”仕女停住后退的身形,等待主人话语的继续,“去把少爷叫来。”

“是,奴婢告退。”

“吱—”于是那朵粉红色的花瓣便伴随着堂门的开阖而消逝在堂庭后的一片黑暗。

……

“咳,咳!”

急促的咳声,破碎了夜的静谧,梦怕太晚,却难醒。

锦起绸开,帐中人掀帘起坐。斜塌着,缓缓,又有些吃力,轻起那有些温热的药汤,颤巍巍地移至嘴边,只吹了几吹,却眉头微皱,复放了回去,又叹。

正室内明亮的堂火将男子本苍白的脸色映的越发煞人可怖,那壁上跳动的火烛似奏着挽歌,倾诉他不长的生命。

“咳!”又是一声重咳,男子吃力地扶着案台下床。自知来日不多的他,是要向自己的独子交代些事情了。

望着眼前一直生活却仍有些陌生的堂室。他的脸上,是说不尽的怅愁。的确,王室的高贵给予过他无上的荣耀,手中的扳指也昭示了他的超然,贴身的锦衣更是显出了帝王对他的器重。然而此刻,他只是一将死之人,是呵,对于死人,再显赫的过去也只是曾经,黄土之下,芸凡等同。

靠在沉香木所筑的太师椅上,男子透过窗外望那满天繁星,应景竟连叹三声:“浮生如梦,隔世亦若,生,何欢,死,何苦,咳…”

“咳咳…”

不住得咳声在空荡的堂室里回荡,显得冷凄异常,他忽然在这时,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曾经,发妻早亡,他便再未续弦,独留下一子一女。这些年,算苦了他们,不过也好在都已平安长大,遂了亡妻之愿,自己,也算了无牵挂了,男子笑笑,方欲闭合双眼,静待长子到来,却只听——

“砰——”

粱断洞空,屑土飞扬,空气中漫起的尘烟霎时将堂室完全笼起。屋内,盈着一股道不明的杀意。

男子望着眼前一切的突然,脸上毫无一丝变化,唯有那平静的目光,无慌,不乱。

透去尘土飞屑,渐隐现出白衣如雪,人卧,人立,对峙,良久。

当遮蔽散尽,陌者欣长的身形终全然显现在男子面前,如雪霜天。而他那紧握的剑,有血殷红。

“你是?”死一般的峙望中,男子率先打破这无声的杀伐。

“有人想杀你。”陌者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气氛仿佛降到零点。那寒若冰霜的脸让人清晓他没有在开玩笑。

“然后呢!”男子轻笑一声,言语中充满了玩味,在他林家,帝都四大家族的林家,杀他,林家家主,这恐怕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他很自信,修长的手指在椅头有节奏的敲动。

“他被我杀了。”

指声止,男子背脊忽然感到零星寒颤。这时他才开始正式打量眼前映出的不速之客:年纪三十岁上下,微霜的两鬓,表现出不属于他的沧桑,一袭白袍将欣硕的身形裹住,使其透出一股独特的英气(正是这般英气使男子想起了一个故人)。但气质却很普通,然而就是这种普通,让男子感到一阵威胁——此人是个高手,那尚在淌血的剑尖亦证明了这个人没有说谎…并且,直到现在,林家护卫呢?这般大的动静,莫非…

男子再次看着陌者,眼中掠过一丝抑不住的惊异。

“林如海,”陌者脚步前踏,一阵暴戾的杀伐气息压向他面前卧椅的男子,“你不认识我?!”

确认无疑!林如海脸上再也不见平静,狰狞下已辨不出之前的面容,他失声叫道:“你是,你是云沧澜的儿子!那你可是云啸贤侄?”

“我大哥早已过世,”提及大哥,陌者眼中恍过一丝黯然,可转却便被如烈的愤恨所替代,“林如海,你不配叫他贤侄。”

“咳咳!”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声,显然,林如海很激动,“贤侄,当年的事有很多…”

“住口!”陌者手间一抖,那剑光便似电闪一般,已然在林如海的鼻尖之上!

堂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寒胜三分…

“咳,你是云天吧?”微不可闻的声音自喉头发出,如一片落叶,脆弱,易逝。

“哼!”

“你终究还是来了。”林如海缓缓地站起,望着眼前那漆黑如夜的眸子,恢复了平静的深邃。

“且听你如何胡说!”撤剑,点地,行云流水。

“不必了。”林如海此时宛如一汪深潭古渊,无声无息,“只是,你,就这般想杀我?抑或说,你就这般确信能杀了我?”

烛火依旧在跳动,相映下的人影不住的摇曳,蓦地,将那点星白影衬得如此微小。

云天脸上忽然显出了一丝鄙夷的神态,全然不理会似岿然不动的男子,只自走到那临窗的墙面,“簌—”帘起,鞘落。迎着林如海此时微有诧异的目光,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弧线…

罢,袖袍翻动,只卷得气流扶摇而上,待等轻倚门框之时,林如海的目光已被…

本厚重的一幕,仿佛流动起来,在黑夜中穿梭,撕扯,将他们所触及的一切,破碎。所到之处,无不印下永难湮灭的毁迹与绝望。他们,是在向死神献祭。火舌仿佛来自黑狱,自地底吐出,只一瞬便将整个林府吞噬。火爆震天,却是盖不住那砍杀与悲号…月光凄迷,浓云遮蔽,任凭上苍也不愿目睹这人间兽行…

林如海此时瞳孔爆缩,双手不住的颤抖,青筋凸如铁柱,难息。如果说方才他还在轻视那不速陌客,现今…

“龙战于野,若困玄黄。囚龙三千,墨染无殇。想必林家主不会不知这孤平的囚龙卫吧。”玩味的表情此时显在云天的脸上,实在让人感叹世事难料。

“为什么!”林如海神色复杂,异常痛楚的望着云天,火光已将其本苍白的面孔映得有些疯狂。诚然,硕大的家业竟顷刻面临灰飞,换谁也未必好受。

“啪—”云天将窗叶放下,玩弄似的看着林如海:“为什么?当年,你们也是这般对我云家!”云天顿顿,对看林如海那痛苦的神色,前脚又重重地踏了出去,“我不是朝廷的鹰犬,我同样恨着帝王,这次囚龙卫清洗林家,我不过是和他们合作罢了。至于你,早在十年前便已是帝王弃子。

“原来如此,”立场间的转化就在这样一瞬间,方才或还是大门家主,现今就有可能是破败之人。一切,只让人感叹世事无常。林如海像被抽空一般,再无支撑,颓倒在太师椅上,深陷的眼睛向上微抬:“云天贤侄…”

“你还有什么话?”

“我想恳请你一件事,咳咳,”林如海再一次的剧咳,想是刚才太过伤神,他现在,又见憔悴,“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求你,救救枫儿,我知道孤平不是你的对手。只要拖住孤平,枫儿,就还有希望。求求你,答应我。”声音之卑,几近哀求。

“凭什么?”云天高傲地看着那曾不可一世,如今蜷缩着,央求他的人。

“我的性命,任你处置。”

见云天一声轻笑,仍旧不为所动,林如海咬牙:“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你们云家的秘密!”

薄雾不经意间将周围一片浓绿笼起,女子竟不知何时凌在古树枝梢之上。那圣洁的白衣与这红黑交织的凄厉夜色显得格格不入,仙子般的容颜上眉心轻颦,透出出点点忧伤与悲凉。

“沙—”女子轻点枝梢,转瞬消匿在惨淡的薄雾之中…

望着女子停留的地方,孤平出神地望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