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耶鲁大学公开课: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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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灵魂存在的论证(5)

超自然现象

好了,让我们概括一下。我们一直在考虑关于灵魂存在的各种论证,其中每一个都诉诸了我们的某个特性——我们的创造力、我们的感受能力、我们的经验具有定性方面这一事实、我们的推理能力——用关于我们的一些事实来寻求解释。二元论者的主张是,不诉诸灵魂,我们就不能解释那些给定的特性。我跟你们分享了一些自己的理由,认为这些论证不像我们起初以为的那样令人信服。

但是要注意,我们可能会认为,迄今我指出的这些考虑是一些我们很习以为常、很司空见惯的特性。我们能够思考、推理和感受,我们有创造力,或者我们拥有自由意志,这些都是很日常的事情。

也许我们如果不聚焦于日常现象,而是聚焦于不寻常的、超常的现象,就能够找到关于灵魂的更好论证。我们仍能提供使用最佳解释推论的论证,但当二元论者提出我们要用灵魂去解释各种超常现象时,他们也许就更站得住脚了。比如,也许为了解释鬼魂,我们需要假定灵魂的存在;也许为了解释ESP(超感知觉),我们需要假定灵魂的存在;也许为了解释濒死体验、降神会或者通灵,我们需要假定灵魂的存在。对于这些现象中的每一个(不管是哪个,它们出现了),我们都想得到二元论者会论证说:“瞧,我们需要解释这件事,而最好的解释就是诉诸灵魂。”

现在,我要加快讨论这个新的论证类型,但是我至少想给出这几个评论。让我们从濒死体验开始。基本的观点大家也许都很熟悉,接下来的事情时而会发生在人身上。有人也许心脏病发作,或者死在了手术台上,但几分钟后,他们又起“死”回生了。至少在有的时候,若我们事后问这些人,他们说死时有了一种非常惊人的体验。(他们真的死了吗?这很难说,但往往看上去是这样的。)

这些事情令人吃惊的一个地方是,人与人之间、文化与文化之间的这种现象都极为类似。人们经常报告说体验到了自己离开肉体。也许他们从上方,就像他们飘浮其上,开始观看自己位于手术台上的肉体。也许最后,他们体验到了快乐和欣喜。他们可能体验到了穿过一条隧道,看到了隧道尽头的白光。也许在隧道的尽头,他们看见了某个以前死去的深爱之人,并跟他交谈;或者看到了其宗教传统中的某个著名人物。他们感觉发生的事情是,他们已经死了,上了天堂;接着突然间他们又被拉了回来,在病房里醒来。他们获得了我们所说的濒死体验(也许更好的说法是他们获得了死亡体验,但后来又被带回了人间)。

好了。当你去调查人群时,你会发现,许多人都有过这种体验。所以我们要问问自己:如何解释这些现象?这里有一个非常简单明了且显而易见的解释:这些人死了。他们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去了天堂,但是后来又被拉了回来。在这期间,他们的肉体还躺在手术台上;他们的肉体并不在天堂里。所以,某种非肉体的东西去了天堂。这种解释是这么说的。这是对所发生的事情一个不言而喻、简单明了的解释。二元论者说,因此我们需要假定灵魂的存在。我们需要假定在肉体死掉后,某种非物质的东西存活了下来,它能够离开肉体,飞向天堂。在濒死体验中,肉体和灵魂之间的纽带当然没有永远地、彻底地断裂。灵魂又被拉回来了(某种程度上),跟肉体重新联结了起来,这个人又醒了过来。

做一个类比的话,就好像有两个房间。这个世界或此生是其中一个房间。濒死体验的情况是,你的灵魂离开了这个房间,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即另一个世界或来世的房间。但由于各种原因,它不被允许停留在下一个房间。它又被拽回这个房间了。

这是一个可能的解释。但是等一等,我要问这是不是最佳的可能的解释。在转向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考虑一个对这一整套看待事物的方式的反驳。(这个反驳跟在本书开始时我们考虑的那个关于死后存活的反驳类似:“没有生命之后还有生命吗?咄!当然没有!”)

按照这种反驳,两个房间的观念肯定是错的。这种反驳说,濒死体验中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是人们在报告死后的样子,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死掉!毕竟,二十分钟后(或者无论多久),他们仍在那里,躺在病床上,显然还活着,所以他们从未真正死过。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说,也许他们死了,但是既然他们明显没有永久地死掉(毕竟,他们又起“死”回生了),又怎么能告诉我们永久地死掉是什么样的?我们怎么能认为他们的体验就是关于往生的真实报道?我们想知道的是永久死掉是什么样的,而这些人从未永久地死掉,所以不管他们的经历有多么不寻常,他们讲述的都不是往生。

现在,我自己的观点是,这实际上不是一个我们应该认真对待的反驳。假设我们同意,严格来说,这些人没有死,至少没有永久死掉,就能推论说他们的体验不能证明往生的样子吗?我认为这是一个有误导性的反驳。

假如有人同我们讲,他们在法国待过二十年,现在又回到了美国,他们想告诉我们在法国是怎样的。现在想象一下有人反驳说:“你知道,你没有真正永久性移居法国。所以你在法国的体验,不管是怎样的,再怎么有趣,都不能让人了解永久性移居法国是什么样子。”我们会认为,这是一个荒谬的反驳!第一个人没有永久移居到法国,但他当然对法国有一些体验,实际上二十年中会有许多体验。他能让我们充分了解在法国生活是什么样子,即使他在余生中没有搬去那里,再未回来过。当然,如果你在回来之前,只在法国生活了几天,你就讲不出那么多,但你仍然能够说些相关的内容。

假如你从未去过法国;假如你只是站在边界上,看向法国,跟身在法国的人交谈。他们在边境的法国一侧,你在另一侧,但是你跟他们聊了一会儿。你从未进入法国境内。即使如此,关于在法国是怎样的,你也能说出一些有帮助的内容来。

如果关于法国的例子,这么说是正确的,那关于濒死体验的例子,为何不能这么说呢?即使这些人没有在第二个房间里待过,他们没有保持死亡状态(stay dead),但他们对死亡也有一些体验。这难道跟死后是怎样的无关吗?即使我们更愿意认为,严格来说,这些人根本没有死,他们只是待在另一个世界的边界上,探望了过去,这又怎样?他们在边界上看了过去!要说这样的体验是跟死亡无关的证据,就好像是说,我讲不出现在走廊上发生着什么有趣的事,因为我现在毕竟不在走廊里,我在我的办公室里。那又怎样?虽然我现在在办公室里,我可以看到走廊里的情况,告诉你那里发生着什么。

所以我认为,试图以所谓的“哲学”立场来驳斥濒死体验是误入歧途,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应该根据濒死体验来接受关于灵魂存在的论证。因为问题仍然存在,什么是对濒死体验中发生的事情的最佳解释?如上所述,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称之为“两个房间的解释”:有此生的房间,还有来生的房间,有过濒死体验的人要么短暂地在第二个房间待过,要么至少往里面瞥过。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但是,还有其他的解释:一个房间的解释。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就如一个房间,当你无上接近这一个房间的墙壁时,事物看上去、感觉上去跟在房中间时很不一样。

无疑,一个房间这个比喻并不完美,因为它马上带来一个问题:墙的另一面是什么?物理主义者会提出,墙的另一面什么也没有。所以也许更好的说法应该是:生命是一个生物过程。对于这个过程,我们熟悉的只是它的中期。但在它的末期,会出现一些异常的生理过程(异常的意义是它们通常不会发生于生命的中期;但显然,它们在生命的终点很常见)。在一些罕见但并非闻所未闻的案例中,有些人开始经历这些异常的生物过程,但接着又回到了正常的生物过程,所以他们能够谈论在这个异常的生物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只是说,我们要对濒死体验中发生的事情提供一个生物/物理学的解释。

当然,这还不是一个物理学解释;这只是一张“期票”。但至少我们现在有了两个对立解释的轮廓:二元论者的解释,那个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以及物理主义者用生物过程所做的解释(或者“期票”)。要承认的是,在对濒死体验的各个方面进行科学描述之前,比如白光和欣喜感,从远处看见你的肉体等,我们还不算做了什么物理学解释。但这实际上是科学家的研究领域,我们可能只有一个初步的生理解释。比如,当肉体承受压力,好比说在走向生命的生物过程终点时,会释放出某种荷尔蒙,这也许就解释了欣快感。类似地,当肉体受到压力时,大脑负责视觉的部分受到异常的激发,这也许就解释了白光或者在隧道中压抑的感觉。

我不是什么科学家,所以我没有资格说:“瞧,这是这一解释的细节。”但是我说了,科学家们已经开始用生物学术语来解释濒死体验,所以你要凭自己的判断力做出决定:用肉体和大脑在临近死亡时受到的创伤性压力来解释这些体验,是不是更合理?或者更合理的解释是,那时灵魂部分脱离它跟肉体的正常联结?我认为初步的科学解释够有说服力了。所以我认为,“为了解释濒死体验需要设定灵魂的存在”并不是一个有说服力的主张。

当然,我们还有其他各种可以诉诸的“超自然”现象。至此,我只讨论了濒死体验。降神会又该怎么说呢?我们如何解释一些人好像能够跟死人通灵这一事实?我们如何解释搞降神会的人,知道只有你死去的叔叔才知道的你的过去?

二元论者也许能够通过诉诸灵魂而解释这些现象。你往生的叔叔的灵魂在跟那个搞降神会的人沟通,所以他知道只有你和你叔叔知道的事情。

物理主义者如何解释这些事情呢?简单来说,我不知道。我不是靠用物理主义者、科学术语解释这些事情为生的人,但是确实有人从事这个,他们往往热心于给出解释。不要问我搞降神会的人是怎样做出如此令人惊奇的事情来的,问我就是在浪费时间。你该去问魔术师,他们的职业是欺骗人,让自己看上去像是能做出神奇之事!现在确实有职业魔术师专门从事揭穿那些声称能跟死人通灵的人。他们经常解释各种标准的魔术师诡计是如何“解读心灵”的,就像是在跟死人通灵。

当然,这并没有证明二元论者是错的。有可能真的存在降神会,有可能真的能跟死人通灵。跟以往一样,你要自己来做决定,你觉得哪个是更好的解释:是超自然的、二元论者的解释更有可能,还是物理主义者的解释更有可能?

假如你梦见你过世的母亲又回来跟你说话。一个可能的解释来自二元论者,说是你母亲的鬼魂,她非物质的灵魂,在你睡着时跟你沟通。但还有第二种可能的解释,物理主义者解释道:那只是一个梦。你当然梦到了你母亲——你爱她!你要问:哪个是更好的解释?

我无法花时间考察每一种传说中的超自然现象,但在原则上,我们应该那样做。我们应该考察每一类事件的情况,评论关于所发生的事情的各种科学解释。(有时,光是事实就存在争议,需要做出解释。)在这里我无法花时间这么做。但从我个人的观点来说,当我在评论证据时,最后我总是认为没有理由超出物理主义去加以解释。

所以我们再次概括一下。一群人要论证灵魂的存在,说为了解释某种东西,不管是日常的、司空见惯的,还是某种超自然的现象,我们都需要设定灵魂的存在。在有些情形中,我想承认,灵魂的存在也许是一切可能的解释的开端。但问题从来不是:“那是不是可能的解释?”而是:“那是不是最佳解释?”当我评论各种论证时,我最后认为物理主义者拥有更好的解释。

注意,我不想否认,对于一些事物,物理主义者还没有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我已经承认,尤其是关于意识的本质、体验的定性方面,比如闻到咖啡、品尝菠萝、看见红色是什么样子,还存在着难解之谜,很难用物理主义的术语来解释。对此我们可以说,这仍然悬而未决。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说更好的解释在二元论者那里。因为在我看来,只是设定灵魂的存在并不能真的提供解释,它只是给出了一个解释的许诺。所以,双方最多打了个平手,我们并没有不可抗拒的理由去接受灵魂的存在。

如果我们看到,对于这个或者那个事实,可以想到的物理主义解释都不成立,那就不一样了。但是,我认为情况并非如此。实际上,关于意识以及其他事物,我们还没有看出该如何去解释。但是,还没有看出如何用物理主义的术语去解释,不等于看出那不可能用物理主义的术语加以解释。

类似地,如果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二元论者的解释——不管是对意识还是其他的谜——这个解释的一些细节确实行得通,也许我们就可以说,二元论提供了更好的解释。但是对我来说,对于真正的难题,二元论与其说提供了什么解释,不如说它只是在断言设定非物质的东西之后,解释起来情况就好多了。而我认为这个论证并不能说服人。

我的结论就是,我们考察的各种二元论的论证都不成立,至少从它们目前的立场来看。当然,也许某一天会发生变化,也许某一天我们将决定真的需要诉诸灵魂来解释(或给出最佳解释)某种需要解释的东西。但是现在,无论怎么说,至少在我看来,诉诸最佳解释推论没有给出设定灵魂存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