芪芷山上垂柳轻扬,鲜绿的草地里点缀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白花,风吹过摇头晃脑,像夜晚星星空里明亮的星星,眨着眼睛。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风吹着白色小花,一波波漾了开来,直荡至一双白色绣鞋边。鞋的主人眼睛微眯,看着眼前的坟墓,今天的阳光很好,耀的人睁不开眼睛。不知里面的娘亲,是否感受的到今日的明媚。
墨鱼上前,拔下坟头的野草,不过几日光景,这里就已是杂草丛生,若她离开以后,还不知将会变成怎样的荒凉呢。心里一涩,鼻子就酸了,她曾在娘前允诺,她不能懦弱,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大疫已平,正如她所想,九王爷领着几千大军兵临江城,并不只是震灾这么简单,他等的,是翟国的十万雄狮。她以为大敌当前,夜绝尘会忘了她这个小小人物,那她就有机会离开,没想到他竟说一句“你一同南下”。变拂袖而去,是命令,毫无迂回之法。
俯身长拜,“娘,墨儿这次真要走了……”
下了山,却见夜绝尘威风凌凌站在三丈高台上,举剑长呼,“翟人侵我国土,欺我族人。我,奉天命,率八万大军南下,夺我疆域,血洗国耻!杀!”
“杀!杀!杀!
底下几千将士,羽甲着身,黑压压一片齐声嘶喊,气势迫人。
墨鱼抬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夜绝尘,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了帐里安抚病人的柔和,没了田头的畅然大笑,他身上散着的是凌厉杀气。长剑射出刺眼的光茫,他是上天赐予的神,护佑明夜国的子民。
黑盔明羽,他是血池里走出来的修罗,玲珑明眸虎视那南疆侵我国土的蛮民。
虽是相隔甚远,但墨鱼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气势,窒人呼吸。明剑一晃,感觉到似乎他朝她看过来。赶紧转过头去,心口心脏跳红了脸。
这就是三军眼里的战神翼王,是明夜国得以民生安乐,国民昌盛的守护神!
华帐之内,夜绝尘已换下厚重盔甲,穿一身明紫长袍,玄青腰带绣着精密祥云,青色冠子束起头发,一根白玉短簪随意固定住。此刻的他,完全没了方才叱咤天宇的豪气,斜斜倚了藤椅,拿本书随意翻着,倒像极了书香门第家的贵公子公子,不争世事,静如止水。
一旁擦着桌子的墨鱼不禁呆了,手下不忍再弄出任何声音——如此美好恬淡的画面,恐是谁都不忍打破吧。
“本王很是好看吗?”夜绝尘头也不抬的问。
乍地被捉住,墨鱼羞红了眼,局促的端了水盆就匆匆出帐。完全没看见身后有人斜翘了嘴唇,如她这般的女子也会害羞?
她如今真的成奴了,夜绝尘金口玉言,张嘴就能定了她的身份。本来她应该去当地官府当差,可从她对他的不畏不惧,到平定疫乱。
夜绝尘倒是觉得,如此胆识过人的女子,留在这里当真是可惜了,如此,令她随大军一同南下。
帐外副将来报,“禀王爷,城外的八万大军已准备就续,恭候王爷起程!”夜绝尘起身将手里的书扔到眼前矮几上,俊美的脸上威严慑人,“吹角号,整三军,即刻起程”!“是”!
号角四起,几千将士整齐有序的列队上船,与城外八万精兵会合,便举兵南下,直取南陵。流江之上白帆如云,数千只船只迅速隐没在江上烟雾里。墨鱼手扶船栏,睁着眼睛望已经模糊不清的江城,她生活了十五年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心种纵是有万般不舍,也抵不过她心里的执念。
那日听夜绝尘命她一同南下时,她就开始想办法离开。不小心撞见戚暮,夜绝尘的副将,给派遣到翟国的探子分发装备,那些衣物,如此熟……
她必须南下,要不然,一个夜绝尘能奈她何?
“瞿墨姑娘,王爷叫你”。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墨鱼是见过她的,王爷的贴身丫鬟。灵慧绢秀,只见她耳着明月铛,纤腰束素,肤色白皙,一双杏目明如新月,朱唇娇红。美,几乎都能同江城第一美女盛胭癖美了。那夜绝尘天人风流,手下的丫鬟却也是婉转生姿。
人是美,神情似是不善呢果真朱唇一启,便放了冷箭过来,“你这样貌,也配得上服侍我家王爷么?一个乡野丫头,不过救了几个人,就敢在王爷面前邀功,若不是王爷仁厚,收了你当个下等丫鬟,此刻,你怕是还在死人堆里挣扎活命呢。所以,你最好给我谨慎些,惹恼了王爷,小心你的脑袋”。
墨鱼听着,好不厉害的一张嘴,脸上却不动声色。惹恼了王爷?怕是惹恼了她吧?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美人儿。
墨鱼见她一双美丽的杏目瞪的如此之大,一张本楚楚动人的脸,如今面目可憎,死人堆?那里可是她的家乡,那里有她死去的母亲,她活着的乡亲,有斗过病魔正在努力重见家园信心满怀的友人。江城如今已是一片生机勃勃,哪里就成了死人堆了?
“红弋姑娘说笑了,江城如今已经是朝气蓬勃,民众齐心协力重建家园,相信不几日就会大有改变,一片峥嵘,姑娘说江城是死人堆,莫非是在耻笑你们王爷震灾不力么?”墨鱼不怒不笑,平淡淡的回去过。
红弋听她这么一说,果真急了,“你……”双颊羞红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还有,惹恼你们王爷的事我可从没干过,我乡野小女子哪里就有这个能耐了。只是躲在后面偷瞧的什么人,不会恼了才是。”红弋的脸更红了,恨恨的瞪着墨鱼却说不出半句话,使劲跺着脚下的甲板。
墨鱼也不再理她,错过身向船内走去。想羞辱她?我墨鱼可不是任你就能欺负了的。喜欢你家王爷你用心伺候讨他开心不就好了,看着她不顺眼又能怎样,唉……小女儿心性啊。
你们家王爷如此俊逸出尘,见了的女子恐是都会倾心,你喜欢他很正常嘛。不过,红弋的醋还真是吃错了,她的心里,谁都比不上她的少白哥哥。
心里想着,却已经走到了舱内,珠帘帷幕轻垂,一股馥郁香气扑鼻而入,似是檀香。舱内精美竹几上,放着一把琴,一双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弦动音响,声音如铮挣流水划过传桨,流过手指。好清脆的琴音,纯粹没有任何杂音,想来必是一把好琴了。
抚琴之人白衣华冠,长袍广袖,风吹过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露出他的棱角迷人的眉骨。
“少白哥哥……少白哥哥……”墨鱼在心里默念道,眼眶微湿。
突然琴声一顿,白衣俊朗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双眼含泪的丑女子,她的悲伤透过江上凉风传到他的心里,她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墨鱼猛然回过神来,看座下风骨如画的夜绝尘蹙眉望着她,心下一惊,失态了。“王爷召见瞿墨何事?”微微一拜却并不下跪。
夜绝尘却并不介意,他已经习惯了这女子的“轻狂”举止,再说,整日别人见了就跪,多个可以站着说话的人也不错。眼前女子表情淡然,完全没了刚才的忧伤之色。“你可会抚琴?”夜绝尘也不追问方才她恍然失神所为何事。
墨鱼很是一震,抚琴?她已是多久没碰过琴了?冒险取出的言少白送她的焦木琴也放在床底好久没动过了。没时间,也没兴致。
如今着清风孱水,却也是一种风致呢。“略会一点”,墨鱼点头道。
他果然没猜错,夜绝尘心下想,这女子虽长相平凡,却浑身透着清雅傲气。那日见她施针,双手修长,削如葱根,手形美如蝉翼,且指腹绝有薄茧,真正弹琴的人,手指都会有。“那就给本王弹一曲如何?”懒懒的靠回软榻,夜绝尘星目里透着期待。
墨鱼也不推辞,当下取过琴就弹了起来,她想弹琴了,以前心情不好时她总在暗阁里弹琴,那时爹娘还笑她,我家女儿是暗阁怨女。而如今……心里想着,手指轻轻拨动,一曲《广陵散》便铿锵散出,落入流江水上,飞向江城,飞向芪芷山,飞向京都。
爹的音容,娘的浅笑,言少白吹箫相和的身影,一个个闪现,往是幕幕,随着铮铮琴音,展展散开。
夜绝尘只静静的听着,这女子果真不凡,如此琴声,岂是一般人能弹的出的!就算是他那名动京师的皇妹,恐怕也只能望尘莫及。他收起心中的震撼,看着墨鱼忧戚的眼睛出泪,荡开氤氲水汽,可她却硬生生给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