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善大师老远就瞧见众僧脸色不对,可他依旧与于万通言谈自若。云啸见本善大师方面大耳,慈眉善目,身子肥胖,盘膝侧着身子坐在那里,真如那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他之前曾闻其名,如今得识真容,心中嘀咕,这和尚面容好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哦,废话,身边这本信和尚不就和他长得很像么?只不过小了一圈而已。
待本信领众人走到门前,本善和于万通才缓缓站起。
本信、本法等众僧先向于万通合十,而后才向本善行礼。
本善、于万通看都不看云啸和鱼文秋,而云啸和鱼文秋也不行礼、不吭声。
本善道:“本信师弟、本法师弟,坐,于老施主不是外人,路上遇见了何事就直说吧。”
于万通也向两人道:“二位大师,请坐。”
等本善、于万通坐下后,本信、本法才坐在下首的蒲团上,云啸也不客气,从于万通身后扯了两只蒲团,轻声道:“文秋,坐!”
鱼文秋轻声道:“这,是不是太失礼了?”
云啸道:“顾不得礼节啦,待会还有事情要应付,先坐下养养精神。”
本法和那些心智正常的、恭恭敬敬站着的圆字辈弟子都眼含怒火地盯着他们,在众人注目之下,云啸神色自若而鱼文秋面带忸怩地坐在了于万通背后旁侧。
本信要言不烦地此次外出所遇说了一遍,本善、于万通一言不发地听完,相互对视一眼,表情深藏不露,本善开口道:“圆智、圆觉,你们几个带受伤的弟子去歇息,好生看顾,依例做法事替亡故的弟子超度亡魂,妥善安葬。”
看着圆智等人搀扶受伤的弟子离开,本善又道:“于老施主见多识广,有劳指点一二?”
于万通道:“家师生前曾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于凡人兽禽之中诞生了许多异数,珍禽神兽乃兽禽异数,而所谓仙魔妖,不过是凡人中的异数罢了,说到底,他们终归还是人……”
鱼文秋忍不住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成为仙魔妖的?修炼么?”
于万通看了看鱼文秋,突然想起一件事,向本善大师道:“咦,老邻居,贵寺何时准许女流之辈进入方丈了?”
本信道:“女施主对本寺有恩,特对她开方便门庭。”
本善道:“阿弥陀佛,师弟到底执著,佛家眼中,众生平等,何分男女?再者说了,出家人只讲缘法,怎可沉迷于世俗恩怨?”
本信、本法异口同声道:“多谢方丈师兄指点迷津!”
于万通道:“嗯,还是方丈大师修为高深,精通佛理,这话也令老朽受益匪浅。”
本善道:“老施主谬赞,折煞贫僧了。至于凡人兽禽如何修炼成仙魔妖,贫僧以为,一要靠迥异天赋,二要食丹药圣物,三要得天大奇遇,三者得其二方可成功,未知确否,还请老施主指教。”
于万通道:“大师知识渊博,指教断不敢当。的确如此,常人得一就已万分困难,若想得其二更是难如登天,正因如此,从上古至今凡人中成仙魔妖者不过八百男女,眼下存活者亦不过六百人。魔妖两道,为修仙歧途,仙者行义向善,魔者暴戾乖僻,妖者凶残淫邪,修仙者心术不正,便坠入了魔妖两道,为非作歹,祸乱人间,若非仙者主持正义,从中阻拦,天下早已被魔妖搅和得不成世界了。”
鱼文秋道:“我看那寒鸦风魔倒不像是邪门歪道。”
于万通道:“娃娃家懂什么?魔妖就是魔妖,个个虚伪阴险,即便是行善,也是为了作恶!”
本善道:“善哉,老施主所言甚是,我少林寺向来以维护人间正义为己任,誓与魔妖两道不两立!虽明知不敌,也要与之周旋到底。”
本法一拍膝盖道:“方丈师兄所言极是!”
云啸和鱼文秋都觉得本善正气凛然,令人钦敬。
于万通道:“我嵩山剑派自然以老邻居马首是瞻。”
本善道:“善哉,善哉,不敢当。”
于万通继续道:“只不过逞血气之勇非我等所为,少林寺与雪山双妖这梁子须得暂且搁下,咱们先忍辱负重,待时机成熟,便奋起反击,扫荡魔妖,肃清寰宇。”
本善道:“老施主所言,正合我意。”
方才本善那正气凛然的形象在云啸和鱼文秋心中陡然破灭,几个人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套,连杀害少林弟子的仇敌雪山双妖都不敢对付,又凭什么与人家魔妖两道誓不两立,周旋到底?什么“扫荡魔妖,肃清寰宇”,岂不更加胡吹大气么?
这趟出去,少林寺死了四人,疯了六人,可谓折损不小,本善是堂堂少林寺主持,若他直接说出与雪山双妖搁置恩怨的想法,本信、本法及全寺弟子会怎么看?旁人会怎么议论?于是他找于万通要台阶,于万通老而弥辣,当然晓得本善的意思,两人一唱一和,慷慨激昂地玩了一出借坡下驴。
云啸熟读《史记》、《三国志》,人又聪明;鱼文秋出身行院,熟知人情世故。两人自然明白他们在干什么,相顾摇头,暗叹老江湖的虚伪**诈。
鱼文秋插嘴道:“嗯,雪山双妖本领太大,少林寺的确惹不起……”
本法大声道:“小丫头什么话,谁说我少林寺惹不起雪山双妖?”
本信抬了抬右掌道:“师弟,何必跟女施主一般见识?眼下,咱们少林寺惹不起雪山双妖确是事实,不过,邪不压正,终有一日,雪山双妖会被我少林寺降服。”
鱼文秋道:“大师这话我信,在宜春院时,就听说贵寺藏龙卧虎,有许多高僧。依我看啊,数十年后,定有高僧能修炼到超凡入圣的境界,到时什么妖啊魔啊,再也不是贵寺的对手,那时再替死去的高僧报仇也不迟。”言下之意,靠本善、本信这些人,对付雪山双妖是没指望了。
鱼文秋本非尖酸刻薄之人,她只不过对他们无缘无故地诬赖云啸偷经书,以及方才本信大大刺刺的态度心存不满,是以出言挤兑。云啸不声不响,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本法正要反驳,看了看本信又止住。
本善只当没听见鱼文秋的话,他宣了声佛号道:“既然云施主已被请到,那咱们就论一论经书被盗一事,刚巧于老施主在此,正好做个证见,省得二位小施主说我少林寺不讲道理。”
于万通道:“少林寺乃侠义道典范,处事一向公正合理,令人叹服,不必老朽做甚么证见!”
本善道:“老施主请勿推辞。”
云啸道:“没什么好论的,文秋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师,请让那几位被打伤的高僧过来指认指认,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本善道:“老衲正有此意,本法,去叫那夜受伤的弟子过来。”
不多时,本法领来了五名三十多岁的少林弟子,个个目光有神,太阳穴隆起,当是寺中高手,有吊着臂的,有拄着拐的,盗经之人还真不含糊,一出手不是断臂就是断腿。
云啸站起来道:“诸位请瞧一瞧,当晚盗经之人是我么?”
五名僧人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其中一名僧人道:“你转一圈,我们看看!”
云啸依言转了一圈,五名僧人看罢,互相点了点头,在最前边的那瘦高僧人道:“禀方丈师伯,那人蒙着脸,面容我们没有看清,不过----声音和身段都和这位云施主极像。”
鱼文秋惊道:“什么?你们没有弄错吧?”
五名僧人中的一个胖子道:“女施主,在师伯、师叔和于老施主面前,我们怎敢粗心大意、损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