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拥翠院时,已至五更天,祁鸨娘让云啸和三女陪李太白说话,自己同郑西侠、金环下厨操办酒菜,须臾酒席备好,众人都聚在客厅,祁鸨娘、郑西侠、金环三人坐榻上小桌,其余五人坐大桌。
平时,云啸、郑西侠、金环从不上席,今日一则云啸要陪李太白,二则云啸救了皇帝,地位大大提升,三则看三女在芙蓉园大会取得不错成绩,祁鸨娘心情大好,故而让所有人参了席。
李太白酒量甚大,别人都用小酒杯,唯独他用巨觥,并且一杯接着一杯喝的甚快。
众人说起今日之事,祁鸨娘叹道:“苏小浣前脚成了花魁,后脚便命丧黄泉,她若安安分分屈居第二,不与鱼文秋争,也不会如此,可见人不能太要强,凡事都是命中注定。”
李太白道:“妈妈这话说得对,随遇而安,达观知命,便能活得长久自在。”
大伙又猜那伙人来历,李太白叹道:“皇帝本就多疑,恐怕有人要捕风捉影借机陷害他人了,到时少不得兴大狱,锻炼冤案,不知有多少人又要遭殃。”
说到后来,云啸被众人赞扬了一番,李太白道:“云兄弟,你的剑法,已足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前途的确不可限量,不过,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切忌锋芒太利,给自己招来祸患。”
玉音儿接口道:“他这个人啊,为人太过实诚仁善,将来说不定也会吃这上头的亏。”
云啸道:“二位的告诫,我都记住了。”
众人一直吃酒到天明,李太白酩酊大醉,说道:“云兄弟,你武功既高,又侠肝义胆,不出十年,必将成为名扬天下的侠客,早年我做了一首诗,正好送给你,拿笔来!”
一听李太白要题诗,玉音儿连忙去拿笔墨纸砚,其他人七手八脚移去大桌上的酒菜,抹干净桌子,杨翠儿磨墨,玉音儿摊纸,少顷准备妥当,李太白捋起袖子,提笔饱蘸墨汁,略一审视,下笔如飞,须臾而就,乃是一首《侠客行》,银钩铁划,飘逸洒脱,与字里行间那股英风烈气相得益彰,众人瞧得心旷神怡,纷纷鼓掌叫好。
这日,李太白就在拥翠院歇息,一觉睡到午后,直到祁鸨娘喊吃午饭,饭后,便和云啸在后院切磋剑法,三女、金环在亭中观看,祁鸨娘和郑西侠拿了李太白的那幅字去装裱。外头时常传来士兵的呼喝声,貌似还在搜寻刺客。
李、云二人正在兴头上,忽听外头有人喊:“李太白可在?”
李太白和云啸出去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位宦官,托着个木盘,上头盖着红布,后头还跟着六名护卫,宦官看到李太白,说道:“圣上有旨。”
李太白连忙跪下,云啸见他跪了,自己不好站着,也跟着跪下。
宦官接着道:“李太白护驾有功,赏黄金二百两,白银一千两。李太白,接着吧。”
李太白叩谢皇恩,双手接过托盘,宦官又道:“大家还说了,李太白闲来无事,可多到宫里走走。”“大家”是宦官们对皇帝的习惯称呼。
李太白道:“大人,这位少年护驾功劳比在下要大,请圣上明察。”
宦官道:“好,我回去禀奏皇上。”转首对侍卫道:“我这人爱忘事,你们记着提醒我,啊。”
李太白知道他在应付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再次谢恩,云啸也跟着磕头,宦官告辞去了。
此时的李太白正在穷困潦倒之际,这些金银刚好解他燃眉之急。
祁鸨娘裱字回来,李太白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说要在此多住些时日,祁鸨娘道:“想住多少日子都成,先生在此,寒舍蓬荜生辉,怎好要你的银子?”稍稍客气,便笑吟吟接下了。
当晚来了三位之前的熟客,前来庆贺三女得上赏花榜的。
李太白便和云啸在后面书房中闲坐,云啸突然想起一事,说了声:“稍等,给你看两件物什。”
李太白看他说得神秘,也很好奇,等了一会儿,见云啸一手拿着把青铜剑,一手拿着卷简牍进来。李太白见多识广,一看那青铜剑色泽样式,就知道它非同寻常,拿在手中端详一番,不住赞扬道:“好剑,长不过两尺,条纹精美,雍容大气,多半是春秋战国时贵族佩戴。”
殷商时剑身较短,不过一尺,其后逐渐加长,到春秋战国时,已接近两尺,而到了战国晚期,则达两尺有余,秦剑更长,多在三尺左右,荆轲刺秦王时,嬴政仓促间难以拔剑出鞘,被荆轲吓得屁滚尿流,就是剑太长的缘故。
李太白正是通过剑长来判断其年代的,云啸指着剑柄下方道:“你看,这里还刻着几个字。”李太白翻过剑身,见几个小字隐藏在龙蛇条纹间,轻声逐字读道:“季毂夔龙乘风剑。”又喃喃道:“这是金文,季毂?史载季毂乃周武王之弟,曾任虎贲中郎将,辅佐武王伐纣,立下汗马功劳,后来被封项子国,这剑难道是他的?若是他的,那就不是出自春秋战国了,而是出自比春秋还要早两百七十余载的西周初年。”
云啸又把简牍递给他道:“先生,再瞧瞧这个。”
李太白打开简牍,又赞:“龙飞蛇舞,纵横捭阖,好字,好字,这是殷周文字,因多在青铜器上看到,故而今人称其为金文。这些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云啸详细说了逐蛇入高岗腹中、蛇赠宝剑和简牍的经过,李太白一言不发,静静听完道:“天下果然有神灵,可见上古传说并非全是虚言,云兄弟,你得神灵眷顾,实乃天大缘法,可知你并非常人,将来亦可成非常之业。”
云啸微笑道:“我爷爷也这么说过,不过,我倒没感到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太白道:“你现在已然非凡,时势造人,气运一到,谁都挡不了的。”
云啸道:“那倒也好,但愿将来我能如先生这般名扬天下,受万民景仰。”
李太白哈哈一笑,笑中略带苦涩道:“你可不能学我这般潦倒困窘,一事无成。来,咱们瞧瞧这上面写什么。”
两人凑在一起,李太白指着简牍上的字念道:“夔龙乘风诀。”与剑的名字相同!二人一对眼,异口同声道:“难道是剑术?”
李太白继续念道:“上古神明,感天应地,洞悉眇徼;燮理阴阳,纳气御风;肈剑之端,乘御无极……”一口气读完,云啸听得如云里雾里,好奇道:“这说的是什么?”
李太白皱着眉头思考,答道:“讲的是古人纳气练气的道理,真是玄妙深奥。”接着一边思索,一边把其中含义讲给云啸听,云啸听出,这是由内而外的内力修炼法门,他练百花神剑,修习内力是由外而内,两种方式虽然听起来不同,可有关导引、部位、感应的诀窍却是相通的。
李太白虽精于剑术,但不如何注重内力修行,他能大致理解字面上的含义,可是对于“具体如何做”却不甚了然。
一连几日,两个人废寝忘食,互相切磋,互相启发感悟,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一门旷世绝学。拥翠院众人见这一老一小为研习一篇文章,竟如中了邪一般,无不感到好笑奇怪。
这日,研习完毕,云啸、李太白各自趺坐,眼观鼻、鼻观心试着修习,无论云啸如何努力,都无法聚集体内真气,他心中纳闷,是不是我俩理解错了?瞧了瞧李太白,他却正练得投入。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李太白腾地站起,喜道:“好法门,果然浑身是力,神清气爽!”
云啸向他说了自己情形,李太白也备感纳闷,二人又印证了一番,决然不错,一起沉思了一会儿,云啸忽然道:“难道是我练百花神剑已有内力根基的缘故?”
李太白点头道:“俗话说贪多嚼不烂,练内力或许也是如此。”
云啸生性豁达,听了这话,顿时释然,心想,我练百花神剑都已够难,何必在贪图其它?
这一夜,秋风飒飒,刮了一宿,次日一大早,云啸起床,见院内黄叶落了一地,他观赏了一会儿秋色,照例去寻李太白切磋剑法,敲了数次房门却不听人应,进去一瞧,已人去屋空,床上明晃晃放着几枚金银元宝,下面压了一张纸,上写道:“匆匆相聚,匆匆离别,人生大抵如此,别离多伤,何必面辞,天下虽大,你我必有重逢之日,我去也!”
看着这张纸,云啸在惆怅中又想起了洛清雨,暗想,他们为什么都喜欢留个字条突然离去?“别离多伤”,或许都不喜欢离别时的伤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