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烈羲直挺挺走近床前,高大的阴影覆住趴卧在床的琥珀身上,她闭着双眼,唇畔带一抹浅笑,像个懒惰的孩子赖在枕上,比丝绸更加柔亮的黑绸长发披散在琥珀的脑后及臂膀间,惊人的细腻远胜过她腰际那条金色锦被。
据说她天亮才回屋休息,贴在软枕上的那张面容,不过才是刚满十五岁的女子,稚气的一点也瞧不出来醒时会变得多冷然。
她的梦境里有什么?
还是因为昨日被奉为一国夫人,才会笑的如此美丽欢喜?
昨日两个人的不欢而散,他彻夜未眠,她却毫不在意,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从邹国皇宫出来,他自然就可以扭头就走,拂袖而去,回到大赢王朝当他任性的韩王去,偏偏他鬼使神差,径自来到桃园。
“我们能够走到哪一步?”
他的黑眸幽深,轻声问了句,他们之间,仿佛什么都已经有了,却又似乎还差最后一步。
他们曾经一起看夕阳,从未有过一个女人,陪伴着他看那么美去也那么平凡的景色,他以为这回他们可以走到远方……
那些过往,分明甜蜜,却让此刻的他,想到就心酸。
但他不忍,更不愿,她,成为他的过往。
她以为他在梦境中。
她以为她在梦境中。
琥珀醒来了,视线中有他,她眼睛眨都不眨,一直淡淡睇着他,时光一点一滴流逝,直至窗外已然是明朗天色,她却也不起身,不言语。
他望着悠悠转醒的琥珀,眼神之内带着几分爱怜,轻轻握住蜷缩微握的软嫩小手,他相信无论何等的坎坷,她都是无辜。即便感情这一条路不曾万分顺遂,他相信她。
相信她不会,轻率潦草结束彼此的眷恋。
她仿佛累极了,安安静静地躺着,望着他,也曾再度闭上眼眸,小睡片刻,休养精神之后,继而睁开眼,重新将视线紧锁在他的身上。
“轩辕睿败在你手中,是个让人痛快的结果。”
南烈羲的俊颜之上,浮现几分笑容,宛若说的轻松。
“这回准备跟我说清楚了么?”
琥珀定定望向他,她眼底的笑意,却显得几分虚浮,几分沉重。
“又在说梦话了?”南烈羲的笑,僵硬在嘴角,安静地握了握她的指尖,说笑道。
她眼眸一沉,眼眸幽然泯灭所有光芒,那种看他的眼神,却已然有一股凌烈的别样意味。
那种目光,几乎就要变成决裂的一把利剑,抵住他的胸口。
南烈羲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他默然瞥了一眼琥珀的眼眸,沉声说道,“你知道了什么?在揣摩什么?”
“你跟他之间,有何等的恩怨旧恨?”琥珀的视线转开,她的眼神定在不远处的一点,晶莹面容上再无任何笑容。她不疾不徐地说着,语气中透着些许疏离。
若说奢望她这辈子无法察觉,那也是痴人说梦。毕竟她的心思细密,对万事都格外小心敏感,时间一长,她难免会发现蛛丝马迹。
南烈羲的俊颜一沉,静下心来,原本他并不会坦诚,不是生怕她多心,而是如今,若是说了实情,也只是画蛇添足,对他们彼此,没有任何用处。
“不想说?”已然窥探出南烈羲的情绪,琥珀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冷淡回应。“那就算了,往后我也不会再问。”
她的敏锐坚决,让只能望着她背影的南烈羲,心里很不是滋味。
无缘无故,只是因为权力争斗而形同陌路?琥珀皱了皱眉头,藏在锦被下的双手无声交握着,她已然觉得,自己的揣测,已经成了真。
“因为——”南烈羲已经想要全部忘记那段过往,但似乎她不肯松开,他如今当真有太多不安,生怕,那些肮脏粘稠的沼泽地,脏了彼此望向对方的眼,也……将他全部吞噬,彻底埋葬。
“因为纳兰芝容。”琥珀幽幽地说了一句,接下他难以启齿的秘密,不过只字片语,却已然掀起一阵暗潮汹涌。
他的俊眉紧蹙,该说什么才能缓解消逝如今的寒冷气氛,此刻,他却连反驳的权力,都没有。
琥珀没有睁开眼眸,轻声叹气,嘴角那一抹笑容维持着,却多了些许无力。“你不用多说,我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他曾经说过,芝容对他有的不过是畏惧,到最后,也只有崇敬,从未喜欢过他。
他也曾经说过,他连芝容的一个手指头都不曾碰过,两人的关系,不过他对她的初见钟情,而不曾有过任何的亲密。
那么,当下纳兰芝容心目中,必当有个心仪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温润如玉的轩辕睿没错吧。
何必还要南烈羲亲自开口?她已经洞察一切。南烈羲对轩辕睿的敌意,由来已久,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隔阂,更不是权力相互制衡的芥蒂,而是……因为一个女子。
当初纳兰府的大小姐,冷傲如雪,清雅幽然,南烈羲在狩猎大会上见过的那个女子,那眼神却是落在轩辕睿的身上罢了。
琥珀的心口,多了波澜起伏,她挽唇一笑,不再言语。
南烈羲冷然地丢下一句。“轩辕睿和纳兰芝容,对我们而言,早已是过去,我以为说与不说,是没有差别的。”
他愿意对她坦诚许多事,但并非毫无保留,他的世界里,能够让她欢喜的事他都能为她实现,但让她不悦不快的,又何必告知?
两个人的一念之差,却造成无法弥补的鸿沟。
琥珀没有掉头看他,面无表情,宛若低声呢喃,吐出三个字。“你恨他。”
他对轩辕睿的,从来就不只是不屑和敌意,而是……一种仇恨。
一种复杂到了极点,却真实存活一日日蔓延滋生的毒药,比火焰还要灼亮炽热的——仇恨。
南烈羲的身影一僵,他的拳头紧了又松,俊颜之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琥珀猝然转过身子,坐起身来,冷眼瞧他。“你在代替纳兰芝容恨他。”
“够了。”他低喝一声,不悦的寒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宛若妖魔的气势,让人不敢肆意靠近。